“不想死的話,就不要衝動。”一個飄渺的聲音在她的身側響起。憐日猛然轉頭,以為是憐暗醒了,可是男子依舊在昏迷中淪陷。女子定睛,看見的是一個白衣白發的男人,坐在她所站立的樹枝上。

這是一個柔弱的男子,長長的白發隨風飄散,又寬又長的白色長袍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他像一個仙人,雖然白鬢霜華卻有著一張年輕的臉,眉宇間那是睥睨天下的淡然,然而他又像一個魔鬼,血紅色的瞳眸凝聚著邪氣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

憐日很吃驚,因為她完全沒有發覺這個男子的行蹤,他何時來到他們的身旁?

“剛來。”那個人似乎能聽見憐日心中所想,開口回答了她心中的疑問。

渾爾格也很吃驚,他坐在他們的對麵,在黑暗中一清二楚地瞧見那個男子是憑空出現的,如同黯然中閃過一道白光,渾爾格眨了眼睛就看見那個男子坐在了樹上。

男子沒等任何一個人發問,他長臂對著樹下的僵屍一揮,順著他動作的趨勢,那些僵屍毫無預兆地化成了一攤黃水,連骨頭都不剩下。如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動了那些腐化的屍體,他們化成了水,迅速被土地吸收,最後隻剩下一片濕潤的土地。

渾爾格與憐日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被這詭異的力量所拜服,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邊的年輕人。”那個男子開口卻對渾爾格說,“我無意殺你,你不想死的話就走開。”

渾爾格怔了怔,敵我力量懸殊至此,他的確不想死,所以他很聽話地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

“多謝高人出手相救。”憐日看見那渾爾格落荒離去,頓時回過神來,對那男子道謝。

“先別急著謝。”隻見他長臂朝樹下輕輕一揮,林中有馬車急急緩行過來,最後停在他們所在的樹旁。那是雨飄他們所乘的馬車,此時車上空無一人,“想活命,就上車。”

憐日帶著受傷的憐暗上了車,可是她什麽都不敢問。那個白發的年輕男子很神秘,他的話不多,隻要用眼睛一望仿佛就能知道人的心思似的。特別是他的一雙眼睛好像天生就是血紅色的,充滿邪氣與殺戮的氣息,讓人心生畏懼。

“不必害怕,年輕人。”他淡淡地看了憐日一眼,慵懶地坐在馬車裏,然而馬車是無人操縱的,卻能平穩地向所要去的方向奔馳,“我叫英祝。”

憐日對他拱手言謝,“多謝閣下的救命之恩。”

英祝隻是擺擺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們中原人的禮數就是太多。”

隨即半晌,指著趴在車上的憐暗說道:“你把他的衣服脫了,等會兒到了前方的小鎮上給我弄些止血止痛的藥來。”

憐日怔了怔,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當然是救他的命,難道你想讓他就這樣死?”

憐日點點頭,忽然翻身下車用最快的速度朝小鎮飛去。

等她拿著藥物回到車上的時候,憐暗身上的匕首已除,身上纏著幹淨的繃帶,靜靜地躺在馬車裏。英祝坐在馬車上閉著眼睛,身上的白衣纖塵不染,連半點兒血跡也沒有。

憐日不可置信地坐下來,心裏對這個神秘人的身份又一次發出了疑問。

“問題太多不是什麽好事。”英祝睜開了眼睛,紅色的眼眸目光犀利,“好奇心總會害死貓,知道的總會知道,不知道的就算想知道也是枉然。”

憐日忽然覺得很慚愧,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晚輩鬥膽了。”

“信州到血淵穀也就幾日的路程,回去養好他的傷,我走了。”英祝的行蹤就像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他還沒有等憐日答話,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宛如一陣青煙消散在馬車裏。

憐日又一次目瞪口呆,那個人是一個鬼魅,除了真正的鬼魅,世界上沒有人能有這樣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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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暗清醒過來,那是在五日之後。雖然身上的傷口不大卻是重傷,他流了很多的血,若是不好好的補血補氣,他可能會落下永遠的病痛。

憐日堅持不讓他下床,甚至拿了刀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身上那種狠厲的氣息警告他利劍隨時揮毫不留情的揮下。女人到了被逼急的時候,往往能讓男人心生畏懼,憐暗大抵是這種情況,他被威逼得不行,隻能乖乖聽話。

憐日知道他心中不快,說:“有本事快點康複,我們好好比試比試。”

所謂比試就是生死相逼,他們這種對決方式也不是第一第二次,可是這手法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忽然被她一下子撈出來……

憐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

安靜的日子裏,總能讓憐暗想很多事情。他是一個擅長腦力勞動的男人,敏銳的腦筋迅速地判斷,這些是他在江湖上立足的本事。

血淵穀在白天也是濃霧迷蒙,這似乎是這個峽穀唯一又特別的景致。從窗外望出去,看見的隻有一片迷蒙與模糊,濃霧繚繞也繞進了憐暗的心裏。

他想起那個夜晚,憐星沒有預兆地將匕首插進了他寬厚的背上。

他本來隻是震驚,可是瞬息萬變的內心心情卻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後怕,然後這個後怕真實地呈現在他的眼前,並且刺進了他的心裏,他忽然又有一種感慨:

還好……還好被刺的是自己……

這種感慨很莫名其妙,為什麽這樣想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看著憐星的臉,他的腦海裏總會映出一個人的輪廓,那是他熟悉的一個人,熟悉到他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很甜很溫馨,像輕柔的羽毛,柔軟而且舒適。可是那個輪廓卻是模糊的,隻要他用力想,想著那個輪廓的真正模樣,他的腦海就會變成碎裂的鏡片,再也湊不出那個輪廓的樣子。

匕首刺進他的血肉的時候,他有想到,如果是自己將匕首插進那個少女的胸口會怎麽樣。那時還沒等他想清楚,他的意識已經被黑暗給籠罩了。這些天清醒著他也在想這同一個問題,如果自己殺了她會怎麽樣?

如果殺了她,自己可能就不會無緣無故地刺進一刀;如果殺了她,自己也許就不會在痛了。

他這樣想想,忽然就後怕起來。

有一天晚上憐暗就做了一個夢。夢裏他拿著匕首狠狠地刺進憐星的胸口,然而當拔出血紅的刀刃時,他心中也被狠狠地刺進了一刀,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口上也有一道口子。口子裏汩汩流出鮮血,憐星的胸口上也留著血,那些血滴在地上混在了一起,一片紅色的血泊,分不清血是誰的。

他被胸口的刺痛給痛醒了,睜開眼睛他看見一把長劍正抵在他的胸口上劃出了一道血痕,拿著長劍的人白衣白發,有著一雙無比邪魅的紅色眼睛,眼中似乎帶著憤怒又似乎沒有情感,男子隻是靜靜地站在黑暗裏。

憐暗忽然用手指夾住長劍,用道力猛地一扯,將劍鋒轉了個方向,他趁著這個空隙,長腿迅雷不及地擊向白發男子的膝關節。然而英祝隻是往旁邊輕輕跨了一步,就躲過了那迅猛的攻勢。憐暗光速般地躍起,顧不得肩上的傷口,轉身朝白發男子握劍的長手上一劈。英祝知道他想奪劍,便直接放手送了他。

憐暗獲得了利器,直接將守備轉為攻擊。凜冽地劍氣在空中劃出一個個漂亮的光弧,刀光劍影的迅疾下將房中的物品劈得個稀巴爛卻是怎麽也打不到英祝的身上。憐暗每擊出一個劍花,那個白發的人像是早就知道它會如何擊出還會轉向哪裏,他站在原地根本沒動多少步,便能巧妙地避開憐暗的攻擊。

憐暗很吃驚,他第一次遇到不能睥睨的對手。

憐日聽見屋裏打鬥的動靜,便衝了進來,進來定睛看見的竟是英祝,那個神秘的高人。

英祝隻是抬眼瞧了她,頭微側又躲過憐暗的下劈劍勢。

“……前、前輩……”憐日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是應該先叫憐暗停下來,還是應該說出英祝的事情。

英祝在憐暗不經意間,伸手夾住了長劍,長袖在男子的眼前一揮,他便被無形的力量推了出去,一摔摔在了床上。傷口碰在了堅硬的床板上,頓時他麵色慘白。

“年紀輕輕,先改改急性子的脾氣。”英祝將長劍一丟,哐當一聲,劍在地上彈跳了幾次跌進了房子的角落裏,“表麵鎮靜,內心急躁的人很容易傷神。”

憐日連忙上前扶起那個倒在床上一臉狼狽的男子,他的麵色不太好,先是蒼白然後變黑。

“你是什麽人?”憐暗沉聲,嘴裏卻吐出了憤恨。

開口解釋的卻是憐日,“那日在信州對我們出手相救的人。”

出手相救,今日還拿劍刺我?

“我想殺你輕而易舉。”英祝紅色的眼睛一閃,頓了一頓說,“你心裏的某些邪念令我很不滿,如果再讓我看到你被那些邪念左右,下次別怪我動手殺人。”說完又一陣煙似地消失了,就在憐暗的眼前。

憐暗吃驚於他詭異的身形,並且對他說的話莫名其妙得很,他聽不懂,心裏卻在意這個神秘人的身份。

憐日把事情原委一一陳述,不過說了半天,兩個人還是對那神秘的白發人一知半解。

“這個人當真神奇,世上竟然真有來無影去無蹤的人。”憐暗讚道,“他幫你我定然不會不顧緣由,你可注意過他的言行舉止有何不妥?”

“沒有不妥,他與常人無異,隻是人如鬼魅。不過,他似乎不是中原人。”

“哦?”

“那日他救你我成功脫險,我言謝於他,他卻嫌隙中原禮數的繁雜。”

憐暗恍悟,“怪不得身形迅影,原來是邪教中人。大漠中的秘術多種多樣,也不怪乎其他。以後隻需多加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