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人意表,跌破「眼球」。

衛子齊瞪著站在眼前、拎著「包袱」、頭上綁著兩「球」發髻的女人,兩隻眼瞳得跟泡眼金魚一樣,一張嘴張得老大,怎麽努力都合不起來。

「你你你……你是倪霏霏?」足足做了五分鍾的心理建設,他才有辦法開口說話,隻不過稍嫌大舌頭,畢竟受到的「驚嚇」太大,無可奈何·

「是。」倪霏霏中氣十足地大聲答應,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頰畔還因而「擠」出兩個小梨窩。「我是倪霏霏,感謝衛老師讓我到這裏工作,請多指教!」

衛子齊無力地閉起眼,一丁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

倪霏霏,真是……「你肥肥」啊!

以他的眼目測的「最基本量」,這女人至少有八十公斤,比他的「噸位」還大,難怪他看了渾身乏力。

「不用那麽嚴肅,叫我衛哥就行了。」衛子齊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他這個「哥」字實在當之有愧,倘若以噸位來排行的話。

「嗯,衛哥!」倪霏霏初來乍到,自然入境隨俗,人家怎麽說,她就怎麽做。

「喉!肥妞,你的『,幺倒』賣細)丫~~有沒有八十公斤的啦?」那仔驚歎不已地圍著她轉圈,在繞到她背後時兩眼發直,直瞪著她屁股發問,隻差沒蹲下來「研究」她的「超級馬達」。

「呃……」倪霏霏瞬間脹紅了臉,鎮定地擠出頰邊的梨窩。「差、差不多啦……號、號稱八十。」

「什麽叫做『號稱』?」工作室裏的兩個男人同時瞪住她,也同時發出疑問。

不妙,真的粉不妙!女人家最斤斤計較的,除了臉上的皺紋之外,就屬體重排第二,他們該不會給倪霏霏的重量「自動進位」,由七字頭「灌水」變成八字頭了吧?

那可真是罪過嘍!

「那個……」倪霏霏的臉越脹越紅,支吾半晌才避開他們略帶內疚的眼光。「其實是八十三點五,四、四舍五入,號稱八十。」她磨蹭著報出「明牌」。

兩個男人同時踉蹌了下,衛子齊趕忙撐住桌麵,那仔則手忙腳亂地扶住椅子,同時藉力穩住晃動的身驅,總算弄懂了她所謂的「號稱」是怎麽回事。

原來實際情況與他們的估計值略有所出入,不過跟預期的正好相反,他們算很「仁慈」了。

「咳,那麽『肥肥』。」哇咧-他不是故意的,可不知怎的,那「霏霏」二字就這麽不由自主地走了音,變成「肥肥」……

還好,她看起來沒啥反應,如果她不反對,就這麽叫下去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名正言順」。

「把東西放好,這陣子工作很趕,你隨便挑張桌子坐。」揉揉眉心,衛子齊決定不再「殘害」自己的眼睛和心髒,工作要緊。

「衛哥。」倪霏霏急忙喚住他,神情有絲局促。「有件事……我、我可以住在工作室裏嗎?」她今天才剛從嘉義上來,在台北沒地方可以落腳呢!

聞言,窗簾般的效果線由衛子齊的頭頂滑下前額,手心不斷冒出冷汗。要是他正好蓄個妹妹頭,他相信自己絕對可以成為櫻桃小丸子的拜把兄弟。

「嗄,肥妞,你要跟衛哥同居喔?」那仔在不知不覺中,添加了衛子齊沈重的無形壓力。「甘好?一個男倫、一個女倫,小心、小心的啦!」

那仔其實沒什麽惡意,純粹跟她開玩笑,隻因為想讓新成員的她更早適應環境,不料卻造成反效果——

「我、我隻是借住,等工作穩定之後,我會趕快找房子,不會打擾衛哥太久。」倪霏霏一顆心提到喉頭,徹底誤會那仔的意思。

她怯怯地偷覷衛子齊一眼。噢~~可惜了這麽好看的男人,怎會如此……「饑不擇食」?看來此地不宜久留,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衛子齊不是沒注意到她戒備的眼神,可是他現在很無力,不論生理或心理都一檬,根本連任何解釋的力量都提不起。

麵對如此「醒目」的女人,就算他再怎麽「需要」,也不會妄想去動她一根寒毛。

性命堪慮啊~~萬一被壓死了可就得不償失哪!

銘銘銘

工作室裏的五張桌子,每兩張兩張正麵相並,屬於助手的位置;多出來的唯一一張、也是最大號的桌子,正對四張桌麵相並的中線,是屬於衛子齊的戰場,閑人勿近。

倪霏霏選定了她要的桌子,正好與那仔麵對麵,也最臨近衛子齊的左手邊;之所以選擇這個位置,實在是因為她怕自己凸槌,萬一有不懂的問題或需要補救時,至少她對麵的那仔和右側的衛子齊,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拯救她。

高職幼保科畢業,非正科美工班出身,憑的隻是平日喜歡東塗西畫的衝動,她義無反顧地一頭栽進漫畫的世界,所以「基本功」著實有待商榷,也難怪她心裏不安到了極點。

雖說如此,她也不是完全沒準備就貿貿然北上。

臨時抱佛腳的她,買了一堆「如何畫漫畫」、「漫畫學園」,「漫畫技巧大全」……林林總總教人畫漫畫的書籍,全讓她一袋子跟著「流浪到台北」:坐在來台北的火車上,她每一本都仔細地嗑過一遍,相信應該可以「頂」一陣子。

不怕不怕,驚驚賣丟頂、愛拚才會贏!

「收拾好了沒有?」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衛子齊已經用鉛筆打好幾張原稿,一抬頭,發現咱們肥肥小姐還在擦拭她的桌麵,他的口氣不免嚴肅了起來。

「好、好了。」她瑟縮了下,加快擦拭的動作,見衛子齊稍稍平撫眉心,她也安了下心。「再給我十分鍾可以嗎?」

「不必弄得太乾淨,反正一會兒又髒了。」他重新擰起眉,試著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太凶;畢竟才剛嚇走兩個沒膽的員工,有著血淋淋的前車之監,他可不想這女人的屁股還來不及坐熱椅子,又被他嚇得走人了。

要不了多久,那張桌上八成不是墨水就是網點紙層,清太乾淨也沒用,浪費時間。

時間就是金錢,他已經快被總編輯殺頭了,這女人還在做「幫凶」,實在太狠了!

「喔。」倪霏霏不敢再擦了,忙將髒抹布藏到桌子底下。「我好了,有什麽要我做的嗎?」不懂,口就要甜、要巧,她謹記母親教導,乖乖地詢問。

「上墨線。」衛子齊點點頭,把剛完成的草圖丟到她麵前。

倪霏霏捧起草圓眨了眨眼,如同肉丸子的圓圓眼立刻漾起崇拜的星星。「衛哥,你好厲害喔,畫得真棒!全都是骨感美女耶!」

衛子齊愣了下,心覺有異,不禁抬頭多看了她兩眼。

「你……難道沒看過我的畫?」既然想來他的工作室工作,理論上不是崇拜他的名氣,就是迷戀他的書迷,為何這妮子一副頭一回看到他作品的模樣,這豈不怪哉?

她老實地搖了搖頭。

「我都看日本漫畫比較多。」事實上,她從不看本土漫畫家的作品;沒有原因,隻是沒有碰觸的動力。

衙子齊狠狠地抽了口涼氣,連那仔都驚訝地抬頭瞄她兩眼。

這個肥妞在搞什鬼的啦?人都到了衛哥的地盤上,好歹也說說好話哄哄他:她難道不知道藝術家都有副怪脾氣的嗎?這下子萬一惹得衛哥不爽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那你……來幹麽?」打擊!他不敢置信地顫聲問道。堪稱全台首屈一指的漫畫家,衛子齊何時受過這種「屈辱」?

「來向衛哥學習啊!」完全沒發現泰山就要崩於前了,她一派天真地笑顏以對。「從現在開始,衛哥就是我的頭號偶像,我一定會用心學習!」

夭壽喔……這肥肥的話還真是中聽啊!就像及時雨一般,神奇且快速地澆熄衛子齊眼中兩支超大的火把。

好吧,他大人不計肥肥過,饒過她這一回——當然,多少忌憚於她的「體積」。

「咳!廢話少說,快上墨線。」顴骨微微泛紅,衛子齊不自在地將頭埋進紙堆。

「直接將墨線畫在這上麵嗎?」未料,倪霏霏揚了揚草圖又出驚人之語,再次跌爆兩個男人的眼球!

「你你你……你該不會沒畫過原稿吧?」衛子齊快昏了,他從來不曾結巴得如此厲害,而且還在半個工作天之內連續發生兩次!?

「沒有啊。」她有點心虛,但仍坦言以對。「今天是第一次。」

「別、別告訴我,你連沾水筆怎麽用都不知道。」老媽在搞什麽鬼?他都快掛了,她還找個什麽都不懂的「肉腳」來攪和,是嫌他活得太礙眼了嗎?

「知道啊。」

肯定的回答讓衛子齊和那仔同時鬆了口氣,但下一瞬間,他們倆結結實實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書上有教嘛!」由背包裏翻出兩本「秘笈」,她笑嘻嘻地「獻寶」。

衛子齊兩眼一翻,差點沒口吐白沫。

救狼喔!直接殺了他還痛快些!

他受不了了!

「那仔!限你今天在休工之前,把工作流程全教給她懂,否則你今天別想休息了!」他猛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火大地撂下話。

那仔雙眼圓瞠,仿佛他說了什麽天理不容的傻話。

「今天?不會吧!?」開什麽玩笑!一般公司現在都下班了,他已經夠倒楣地留下來加班了,為什麽還會招致這種禍事?他抱住頭顱淒厲地哀嚎著。

「難不成要讓這一期的稿子開天窗嗎?你要是不快點把她教會,萬一稿子真的趕不出來,我就把你的頭砍下來,送到印刷廠印你的『大頭貼』!」然後直接把他的衰臉印到月刊上!衛子齊氣呼呼地吼完,便大刺刺地離開工作室。

那仔兩眼-泡淚,可憐兮兮地看著滿臉無辜的倪霏霏。

「肥妞,我會被你害死的啦~~」

鋁銘銘

將草圖透過燈箱、用墨線轉拓到模造紙上,然後上背景、貼網點、清髒汙,最後再加上描圖紙保護,一張原稿就算完成了。

說起來很簡單,不過是幾個分解動作而已,其實每個步驟都大有學問。

「欸,肥妞,我實在搞不懂你耶。」在連續「掛掉」幾張模造紙之後,那仔終於忍不住叨念了起來。「你對漫畫根本就不懂,為什麽要來這裏工作嗄?」

現在的工作是很難找,可是找個自己完全不懂的領域來自找罪受,不是更慘嗎?

「我很喜歡畫圖,也很喜歡看漫畫。」倪霏霏將草圖仔細地貼在模造紙背後,打開燈箱開始拉分格框。「所以我才會來這裏工作。」

先上分格框線,然後才能描圖。上分格框線時,要特別注意線條必須由左而右、力量一致地拉線,要是由右而左,手肘移動時會摩擦到右邊未乾的線條,容易弄髒了模造紙:依此類推,拉垂直線也是如此,好幾張紙就是這麽被她毀掉的。

「畫圖跟畫漫畫不一樣的啦!」把椅子反轉,那仔的下巴擱在旋轉椅的靠背上。「你到底是喜歡畫畫,還是喜歡衛哥?」

「什麽?」心一提、手一頓,一坨墨潰滴到紙上,令她尖聲驚呼了起來。「啊!」

「別緊張,先用衛生紙吸乾,最後再用廣告原料修掉就可以的啦。」那仔雙手無力地掛在腿側,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要他教,看來肥妞的前途……黯淡無光的啦!

「對不起,我太笨了。」她很快清理掉紙上的黑漬,扯開嘴僵笑著。

「沒關係的啦,又不是浪費我的錢。」那仔小聲地嘀咕兩聲。「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ㄋㄟ。」對他而言,那才是重點。

「嗯?」很好,她圓滿地完成一排上框線。

「衛哥啊,很多女人都擋不住他的魅力。」這句話很酸,是那仔長久以來的心聲。

「我沒想那麽多。」她不否認衛子齊是個好看的男人,而且是她所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但好看的男人往往與她絕緣……不,該說是隻要是男人全部與她絕緣。

她早就習慣了。

「沒想那麽多?」了解地點了兩下頭,他習慣性的自言自語,卻忘了壓低聲量。「我看是不敢想吧?」

吹乾紙上的墨線,倪霏霏不以為意地朝他笑了下。「是啊,我還真是不敢想呢!」

那仔微微發愣。他發現,打從肥妞踏進工作室到現在,這幾個小時對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並不是個很好的經驗,畢竟兩個大男人的言辭間,或多或少對她的身材都帶點譏諷的味道:可是她還笑得出來,更絕的是,居然還能自我解嘲,這點讓他很是佩服。

這個肥妞不錯,真的不錯啊!比起以前為了接近衛哥而出現的女人奸太多了,即使身材「差了那麽一點」……呃,事實上是很多點,但他還是覺得她很不錯。

「你……難道沒有想過要減肥的啦?」衝動之下,他大瞻挑釁胖子的禁忌。

「嗯?有啊。」換上G型筆頭,她開始描圖。「很多方法都用過了,可惜越減越肥;我已經夠胖了,不想再增加自己的負擔。」

那仔仔細地看著她,發現她的嘴角從頭到尾都噙著笑意,讓他產生些微內疚感。

「可是你這樣……不怕嫁不出去哦?」內疚歸內疚,既然他們已經變成同事,基於同事情誼,有些事還是得提醒她一下比較好。

「怕啊,但是怕又不能改變什麽。」燈箱裏的日光燈透過模造紙,再投射到倪霏霏臉上,令她的輪廓映出淺淺的白色光暈。「雖然外貌很重要,但我總認為那不能維持一輩子。

「改變外表的因素太多了,尤其是女人。生孩子後變胖、中年發福,都是造成肥胖的殺手,既然明知以後會再胖回來,又何苦汲汲於減肥之上?」對於自己圓滾滾的身材,她自有一套解釋的理論。

「呃,你這麽說也沒錯的啦。」那仔搔搔頭皮。「可是大家都嘛是看外表選對象的。」被她這麽一說,連他都覺得自己很膚淺。

「所以,目前我就認真的工作,至於以後的事,老天自有安排。」描完一個框線的圖,再描另一個框線的圖,倪霏霏心裏滿是歡愉。

「看下出來你還滿宿命的嘛!」看她這麽樂天知命,那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是啊。」她抬頭漾起一抹笑,小手畫過鼻頭。「什麽事都交給老天爺去安排,這樣很好、很值得期待啊!」

「你的手沾到墨水了啦!」那仔似乎感染了她的好心情,忍不住笑了開來。

「嗄?」她瞠大圓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也跟著笑了。「哈哈,還**髒的是手,不是原稿。」不然之前描的圖又要報廢了。

「笨蛋!你的臉也沾得烏漆抹黑了!」好笑地看著她臉上的髒汙,那仔笑得更開心了。「就像哈巴狗一樣黑鼻頭的啦。」

「是嗎?這樣也很可愛啊!」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頰畔的梨窩也更深了。

那仔拿起其他的草圖,仔細貼在一張張模造紙後麵,再放到她的桌上。「放心啦,我會慢慢把技巧教給你,以後你就可以變專家了哦!」

「嗯,謝謝!」倪霏霏眼裏漾滿感激,很高興能遇到像他這麽好相處的同事。「這張我描好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看一下?」

她拎起剛描好的原稿遞給那仔,動作極其小心;那仔接了過去,看了一眼後雙眼圓瞠,細細地抽了口氣。

「有什麽問題嗎?」糟糕,她不會又闖禍了吧?不然他為什麽那種表情,像見了鬼似的?「是不是我哪裏描得不好?」

「呃……也不是不好的啦。」她描得很仔細,線條也很順,但是……

「為什麽男女主角都變胖了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