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路燈接連不斷地亮了起來。那樣溫暖又明亮的色彩,一點點照亮了城市每個角落的黑暗之處,也照亮了顧思銘焦灼等待的心。
終於等到車子穩穩停在盧謠家的樓下,司機抹了抹因為過度緊張而滲出的一層薄汗,恭敬道:“總裁,已經到了。”
顧思銘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表麵看上去倒和平日裏沒有什麽不同,隻是上樓梯的時候好像被什麽東西絆倒,差點在大庭廣眾之下摔了個狗吃屎。
憑著跟隨顧思銘多年的經驗,司機心知如果這時被總裁發現自己在“偷窺”,很有可能小命難保,便立刻膽戰心驚地轉過頭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果然,下一刻他便在餘光中看到顧思銘滿麵寒冰地向四周望了望,等發現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醜態,才低咳兩聲,裝作如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
將車子默默開走的可憐司機淚流滿麵,他真的很想辭職啊,總裁繼續這樣下去,他的日子會不會也很不好過?
當然,此時此刻心情忐忑的不止司機一人,還有在家中耐心等待,卻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品嚐那桌飯菜的味道,竟然就這樣將顧思銘叫來了的盧謠!
桌上的東西雖然看起來還好,可味道她真的不敢保證!她不禁再次想起曾經那鍋難吃到許宵言臉色發青的西紅柿雞蛋湯……
盧謠兔子似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直奔廚房,抄起筷子夾起一塊西紅柿炒蛋塞進嘴裏。
唔,鹹!
她難受地縮著肩膀,連忙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灌進肚子。
明明聞起來香氣四溢,為什麽吃起來的口感差那麽多?
她咬著筷子,糾結地看著剩下的湯湯菜菜,開始深刻反省為什麽自己要如此迫不及待地將顧思銘叫來,如果這頓飯不僅沒有讓他變得開心,反而還吃壞了他的身子……
盧謠嚇得麵無人色,扔掉筷子四處尋找手機,想要通知顧思銘今晚的“用餐計劃”暫時取消,可還沒等她摸到手機,叩門的聲音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已經來了?
盧謠瞪大眼,急得滿地亂轉:怎麽辦?裝作不在家?可是剛剛是她親自打電話要他來的啊!說沒做菜?可屋子裏的飯菜香氣還在,最重要的是,這一桌子的菜,她一時半會兒也收不走啊……
聽著不急不緩的叩門聲,盧謠沒頭蒼蠅似的又轉了幾圈,最後一把將身上的圍裙扯了下來,咬牙切齒地朝著門口奔去,臉上悲壯的神色若隱若現。
算了!隨機應變!
她努力調整了下臉上的表情,可微笑時牽動的臉部肌肉還是讓人感到異常僵硬。
在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盧謠又刻意將嘴角的笑容提高了兩個度不止,於是一眼望去就多了些……驚悚的味道。
原本就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顧思銘,被這個眼前的這個笑容嚇得心頭一跳,卻也還是勉強穩住心神問:“你怎麽了?”
盧謠繼續擠著笑,抬手摸了摸臉頰:“沒怎麽啊!呃……你有沒有很餓?”
顧思銘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也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盧謠,不要這樣笑,真的很恐怖。”
原來她也在緊張嗎?
為什麽在看到她這副忐忑的模樣後,他心中的緊張就煙消雲散了呢?這算不算是一種獨特的惡趣味?
自己的心思被一語捅破,盧謠立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哀怨地望著他:“你明明知道就不要說出來啊,我裝得很辛苦的!”
她鮮少帶著這樣撒嬌的語氣說話,顧思銘心中那殘留的最後一點緊張也徹底被驅散了,他薄唇微抿,伸出手來自然地攬住盧謠的肩:“緊張什麽?”
盧謠索性也不掩飾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做菜,所以味道可能會有點……”她艱難地組織著形容詞,“難以下咽。”
顧思銘挑了挑眉,輕聲笑了。
難以下咽?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感受。
從控製飲食的那一刻開始,他所吃的每一種東西都令他感到難以下咽,所以在他看來,盧謠的緊張沒有任何意義。
更何況這是她親手為他做的飯菜啊!他又怎麽可能會去挑剔其中的味道呢?
“在外麵跑了一天,又累又餓,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開飯?”他刻意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
盧謠縮在他的懷中,感受著他身上清冷的香氣,小聲地回答:“現在就可以。”
他輕輕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不再多說,直接走進廚房。先是為她拉開了椅子,等她坐下後,自己才在她身邊坐下。
顆顆晶瑩飽滿的一碗米飯放在他麵前,滿得已經冒尖,顧思銘抓起筷子,隨便挑了麵前的一盤菜嚐了一口,突然眉頭深皺,露出了難以言訴的表情。
盧謠的神經原本就已經緊繃到了極限,此刻看著顧思銘這種耐人尋味的神色,一時什麽都顧不上,隻是抓著他問:“怎麽樣?是不是很難吃啊?”
除了西紅柿炒蛋,其他的她還沒有機會去嚐啊!
顧思銘沒有回答,他看著滿桌子的菜,抬手夾了隻雞翅嚐了嚐,眉頭皺得似乎又深了些。
盧謠死死握著拳,不敢出口再問。
剩下的菜和湯,包括那盤鹹到讓人難以置信的西紅柿炒蛋,顧思銘也不忘品嚐。
可從始至終,他緊皺的眉頭都沒有舒展開來。
盧謠的一顆心,漸漸沉到了穀底。
她的手藝果然很糟糕吧?原本今天已經讓他很不開心了,沒想到這頓由她親手做的晚飯,也給他留下了不好的記憶。
盧謠咬了咬唇,猛地起身端走他麵前的雞翅,強掩著難過說:“我們……還是去外麵吃吧,這些東西倒掉好了。”
忽然,顧思銘修長勁瘦的手一把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腕。
她錯愕,不解地轉過頭去,卻發現顧思銘的表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發生了變化。
顧思銘的雙眉不再緊皺,英俊的麵孔上掛著一抹明亮滿足的笑意:“為什麽要倒掉?”
盧謠被這樣的笑容晃得失了神,過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回答:“因為……很難吃。”
那道西紅柿炒蛋的味道已經足夠糟糕了,其他的東西……她根本不敢去想。
這原本是一頓應該讓他感到幸福的晚餐,他工作一整天已經很辛苦了,她不希望這些糟糕的食物繼續給他的身體、精神造成影響和負擔。
顧思銘加大手上的力量,將她重新扯回到椅子上,順勢接過雞翅放到自己的麵前:“誰說很難吃?”他撥弄著盤中的雞翅,“我覺得味道很好。”
盧謠怔怔地瞪著他,認真反駁:“你騙我。”
雖然知道他欺騙她的初衷是為了讓她開心,可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顧思銘無奈地挑了挑眉,幹脆夾起一隻色澤最鮮亮的雞翅送到她的嘴邊:“你難道沒有嚐一嚐嗎?”
盧謠猶豫地看著那隻雞翅,不知道要不要張口:“我有嚐過西紅柿炒蛋,很難吃。”
“哦!你說那道菜。”他淡淡地笑了,“是有些鹹,可是不影響味道,不過其他的菜真的不錯,至少及格了。”
他的雙眸是那樣的深邃而黝黑,仿佛在無聲地傳達著一種信息——相信我。
盧謠最後的意誌力漸漸被摧毀,終於緩緩張口,小心地咬下了一口雞翅。
醇香微甜的汁液浸在緊實的肉質上,是好到讓人難以想象的口感。
她猛地轉過頭去,興奮地盯著顧思銘,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顧思銘鼓勵地望著她:“再吃一些。”
盧謠用力點了點頭,再次咬下一大口。
她的眼中仿佛落滿了星星,變得晶瑩而明亮。
顧思銘說得沒錯,這種口感至少算是及格了!唯一的缺點嘛……和那個西紅柿炒蛋一樣,有點鹹。
這樣的結果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連嘴裏的雞翅都來不及咽下就急忙問出口來:“為什麽會這個樣子?我一向在廚藝方麵是很白癡的!許宵言還說過我根本就沒有做菜的天分!怎麽會……”說到這裏,她突然停在那裏,恍然大悟,“一定是我用心去做了,對不對?”
顧思銘平靜的笑容仿佛一道夏日清晨的光影,帶著微涼的暖意,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是,隻要用心去做,不管多難的事都會成功,就算不成功,也不會壞到哪兒去”
盧謠越想越開心,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把剩下幾道菜全部嚐了個遍,與此同時,她的眼睛也變得越來越亮。
顧思銘真的沒有騙她!
盧謠笑得像個孩子,怔了許久,忽然反應過來,憤憤地擰起眉頭:“不對!那你剛剛品嚐的時候怎麽一副‘真的很難吃’的表情?害我白擔心了那麽久?”
顧思銘毫不掩飾笑中的促狹:“和你開個玩笑,極度的失望後再得到希望,這種失而複得的過程會比普通的回憶更加難忘。”
盧謠想要板著臉繼續責備他幾句,卻怎麽也按捺不住因滿足而浮在臉上的笑容。
好吧……這次就饒了這家夥!因為她的心情……真的很好!
於是她連忙將那些菜推到顧思銘麵前:“那你今天多吃一點好不好?”忽然又想到了他易胖的體質,想了想,還是說,“明天我陪你多鍛煉兩個小時,所以……今天就多吃一點吧?”
顧思銘用筷子敲了敲她同樣一口飯也未動的碗:“我們一起吃。”
“對!我們一起吃!”她大聲應了下來,卻眼疾手快地夾起一塊最大的雞翅放到他碗裏。顧思銘則在她的米飯上夾了西紅柿和雞蛋。
她不服輸似的為他盛了一碗湯,他又為她夾了一筷子牛肉……
就這樣,在兩個人的“刀光劍影”中,所有的菜幾乎被掃**一空。雖然這些東西對於盧謠不算什麽,可卻害得顧思銘有氣無力地癱在餐廳的椅子上。他想要竭力保持原來的形象,卻發現自己怎麽直不起身子。
因為他的胃……真的快要爆炸了。
不過他竟然一點都不厭煩這種感覺!明明他吃了這麽多的東西,明明第二天又要瘋狂運動,以消耗今天攝入的脂肪,可他的心情從來都沒有這麽好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滿足過。
盧謠精神十足,又為他倒來一杯冰涼的橙汁,帶著愧疚坐到他身邊:“你往常的食量很小,今天突然吃了這麽多,胃會受不了吧。”
或許是吃得很飽,又或許是盧謠陪在身旁讓他感到心滿意足,顧思銘隻覺得整個人似乎都泡在熱騰騰的溫泉中,舒適又溫暖,而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伸出手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她像一隻毛茸茸的貓,柔軟的發絲時不時蹭著他的下巴,讓他感到一陣癢意。
顧思銘心中有些詫異:這次她竟然沒有掙紮?她這樣安心地靠在自己懷中,就像兩個人永遠都不會分開一樣。
他想要問原因,卻又不想打破這一刻難得的溫馨氣氛。
漸漸的,顧思銘的眼皮開始發沉,因為太過放鬆,他險些便保持這樣的姿勢睡去了。不過就在他睡意朦朧的時候,盧謠微弱的聲音將他所有的困意打散:“思銘,你還生氣嗎?”
話語中可以聽出她的忐忑與愧疚。
他稍稍直起身子,有些不解其意:“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
盧謠似乎也覺得這種擁抱的方式很舒服,又往他的懷裏縮了縮才道:“今天在公司的時候,因為我沒有叫你的名字,也因為我刻意和你保持距離……”想起那時他離開的模樣,她竟然有些哽咽,“我不是有意的。”
隻是骨子裏的自卑沒有辦法這麽快抹去,她可以遊刃有餘地行走在各個行業,做各種辛苦勞累的職業,也可以默默忍受別人的指責與質疑,可她真的不想他因為自己而遭到外界的非議,她也想早日擁有足夠的資格,可以肩並肩地站在他身邊。然而……
盧謠的眼中又浮現了幾絲失望的神色。
她實在是太了解自己了,就算她付出比旁人多十倍、二十倍的努力,達到的效果或許也不及別人的十分之一!
顧思銘萬萬沒有想到她還在為這事糾結,心中一軟,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如果我還在生氣呢?”
心有餘悸的怒意似乎仍然存在。他並不會因為盧謠的無心疏離責備她,埋怨她,他隻是有些焦急,更是有些不解——
既然兩人已經相互**了心意,並決意和對方在一起,為什麽她還是不能完完全全倚靠他呢?
與此同時,林風的話語在耳邊響起,猶如一記警鍾。
或許習慣真的很難改變,或許他還應再給她一些時間,至少……
顧思銘看著一桌狼藉的飯菜,再次愉悅地勾起嘴角。
她已經開始為自己而改變了。
可縮在他懷中的盧謠並沒有看到他的笑容,隻是聽出了他話中深深的失望。她連忙伸手環住他的腰,臉貼著他悶悶地問道:“那怎樣你才會不生氣呢?”
她話音剛落,就感到顧思銘的雙手按到了她肩上,似乎是用力將她從懷中推開。
盧謠心髒一顫:難道他真的還在生氣嗎?
可下一秒,她就感到額頭上一陣柔軟的冰涼之感,是他垂頭將雙唇輕輕印在了她的額上,帶著憐惜的溫柔與隱忍。
他說:“盧謠,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隻要你再愛惜些自己,隻要你不再拒絕我……”說到這裏,顧思銘忍不住低聲笑了笑,“否則,我會扣掉你的工資,讓你以後所有的日子都要倚著我,靠著我,才能活下去。”
盧謠像被浸泡在了蜜糖之中,連笑容都帶著甜甜的味道,她嘴上仍不服輸地冷哼了一句,卻再次被顧思銘擁進懷中,她也將他抱得更緊。
直到顧思銘走後,盧謠還沉醉在這段美好的記憶中。她哼著歌曲刷著碗,想著下次下廚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少放鹽,卻又聽到了房門輕叩的聲音。
是他忘了什麽東西嗎?
盧謠一邊大聲喊著來了,一邊擦幹手飛奔去開門。可門剛剛打開,卻發現站在外麵的並不是去而折返的顧思銘,而是——
陳曉蕊麵色蒼白地站在門前,完全不似往日的活潑張揚,她抬起頭來,對盧謠露出一個慘淡至極的笑容來。
幹淨明亮的印花玻璃杯裏,檸檬花茶正冒著嫋嫋的熱氣,熱氣打在陳曉蕊冰冷發青的麵孔上,她久久地捧著手中的熱茶,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識一樣,不動,也不說話。
這樣的陳曉蕊,是盧謠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模樣,記憶裏的陳曉蕊活潑、勇敢、直率,從來都是敢說敢做,也經常為了盧謠出頭,可是現在的她……
盧謠徹徹底底被她這樣子嚇壞了,可一時又不敢輕易開口詢問什麽,隻能一邊小心觀察她的動靜,一邊悄悄給許宵言發短信:“你知不知道曉蕊最近發生什麽事了?”
可是天殺的許宵言竟然沒有回複,盧謠瞟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十一點三十五分,這家夥應該已經睡了吧?
算了!就當前的狀況來看,自己解決問題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於是盧謠向陳曉蕊靠近了些,柔聲細語地問道:“曉蕊,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為什麽沒有回來?”說著,她還是有些擔心,一個沒忍住問道,“高利貸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嗎?”
雖然她至今仍然不知道陳曉蕊到底在外麵借了多少錢,可看她最近躲躲閃閃的不安模樣,應該是很辛苦吧……
陳曉蕊聽到盧謠的聲音,仿佛從夢中驚醒了一樣,茫然地轉過頭去,勉強抿了一口水果茶,聲音像含了沙子似的喑啞:“啊?你說高利貸,已、已經解決了。”
盧謠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鸚鵡似地重複道:“你說……已經解決了?”
陳曉蕊又心不在焉地抿了抿茶水,雖然在同盧謠交談,卻始終不敢抬起頭看她的眼睛:“我和他們好好商量了一下,他們……也覺得我還錢的數量其實已經足夠了,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最終化作了一個極其虛浮的微笑,“已經沒什麽事了。”
“真的嗎?”盧謠大大鬆了一口氣,上前安慰似地拍著陳曉蕊的肩膀,“解決了就好,你看你,一定是這些天被折騰壞了吧?不僅臉色很難看,還憔悴了許多,快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她話語中的關懷是真心的,任誰都能聽得出來。陳曉蕊握著杯子的手劇烈顫抖了起來,她鴕鳥一樣將腦袋埋得更深了些,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吐出這樣一句話來:“小謠,明天開始,我就要搬走了。”她偷偷看了看盧謠的表情,發現她仍然是一副雲裏霧裏的模樣,便咬著牙又解釋了一遍,“我不能和你一起合租了。”
壓抑的氣氛潮水般湧進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盧謠目不轉睛地盯著陳曉蕊看了好久。
她一直在等,等陳曉蕊忽然跳起來,拍著她的腦袋大聲說道:“笨蛋,我在和你開玩笑啦!”
可是陳曉蕊卻沉默了,而她那原本就瘦弱的身影此刻看上去更加單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了似的。
“曉蕊,你的高利貸還沒解決是不是?”盧謠平靜地開口問道。
怪不得她消失了這麽多天都沒有出現,怪不得她今天好不容易出現了情緒又這樣反常……
一定是高利貸事件已經上升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她要四處逃亡了嗎?
陳曉蕊慌忙搖頭,這種時刻卻不知道該怎樣和盧謠說清楚,她難堪地回憶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顧思銘那冰冷漠然的神色到現在想來還讓她覺得坐立難安。
——“我要你把從盧謠那裏借來的錢一分不少的全部還清,無論用什麽樣的方法,三天的時間,足夠了嗎?”
——“以我的名義四處借錢倒是無所謂,竟然還敢拿盧謠做擋箭牌?看在盧謠信任你的份上,這些錢我可以幫你處理,不過你必須從盧謠的身邊消失,以最自然的方式。”
——“用什麽辦法?那是你的問題,我隻告訴你,如果這些事情做不到,你一定會後悔。”
陳曉蕊眼中有淚水搖搖欲墜,在它們全部擠出眼眶的前一刻,她及時伸出手用力地揉搓了一下原本就紅腫的雙眼。
是她做錯了,是她一時鬼迷心竅,可她萬萬沒想到,顧思銘為了盧謠,竟然真的會插手這件事,而且解決的方式還如此不留餘地!
陳曉蕊不停地抹著眼淚,幾次張開嘴卻終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而盧謠看到這個樣子的陳曉蕊也確確實實慌了,她著急得快要哭了出來,連聲音都變了腔調:“曉蕊,你別怕!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我去找顧思銘,他一定會解決的!”
“不要!”這個名字已經在陳曉蕊的心中種下了恐怖的種子,她盡力逼迫自己忘掉今天發生的那些事情。
可盧謠撫著她肩膀的雙手是那樣溫暖,愧疚與悔恨像荊棘一樣纏滿了她的全身,讓她痛得無法呼吸,陳曉蕊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號啕大哭,不停朝著盧謠道歉:“小謠!是我對不起你!我以你的名義,打著顧思銘的旗號四處借款……剛開始的時候我隻是想把高利貸還清,可是……”她的哭聲愈發的無助起來,“可是到了後麵我竟然控製不住自己,險些釀成大禍……”
忽然聽到了這樣荒唐卻又不得不去相信的真相,盧謠的心情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的,她想起來了,在醫院的時候陳曉蕊就有過類似的意見,隻不過被她和宵言一口否決了。
盧謠撫摸著她肩膀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是自己的錯嗎?如果那時的她答應了陳曉蕊,去向顧思銘尋求幫助,那麽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曉蕊,事情都過去了。”盧謠歎息著,最終選擇了原諒,“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無奈,我、我不會怪你的,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什麽樣的苦日子沒有經曆過,所以……”
那時的她們擠在一間不知道比這裏破舊多少的小出租屋,雖然沒有錢,倒也不缺快樂。
往日的溫馨時光觸動了陳曉蕊內心最柔軟的感情,於是她的淚水流得更歡:“小謠,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辦法去麵對你,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她揚起潮濕的臉頰,將杯子放回原位,“所以我要走了,曾經向你借過的錢,我已經全部還給你了。”
盧謠一把扯住了陳曉蕊的胳膊,驚怔地望著她:“你在開什麽玩笑?怎麽可以說走就走?而且……你到底為什麽會突然選擇向我坦白這一切?”
和陳曉蕊認識了這麽久,盧謠可以說算是非常了解她了。既然她已經打著她的名義、打著顧思銘的旗號成功借到了很多錢,又是什麽讓她幡然醒悟來和自己道歉呢?
陳曉蕊露出了一個苦笑:“是顧思銘,他……可以說幫我擺平了一切,隻是……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盧謠怔怔地望著她:“為了我?”
“其實我原本已經答應過他了,要找一個足夠讓你信服的理由離開這裏,因為他害怕我說出真相會傷了你的心,可是現在的我突然覺得,他所做的這些努力你都是有必要知道的。”陳曉蕊的聲音很輕,如一縷青煙,“他事事為你著想,卻又保護著你不讓你接觸到那些殘忍黑暗的一麵。”
盧謠的腦海中浮現出顧思銘疲憊卻平淡的笑容,想要再問些什麽,卻發現無從問起。
因為她對陳曉蕊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確信無疑。她也相信,顧思銘真的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嗬護著自己。
陳曉蕊見盧謠沒有回答,索性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小謠,我真的無法麵對你了,其實何老板也經常從你的薪水中克扣,但他表麵上總是一副很關心你的樣子,而我……”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我明明知道,卻沒有勇氣告訴你,所以我也是幫凶,不過這些事情顧思銘都已經幫你解決了。還有……還有你的父親,盧叔。”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聽宵言說盧叔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隻是保安,可周圍的人對他很尊敬,又是個大公司,想都不要想,一定是顧思銘在後麵做了很多,盧謠……你真的,很幸運,有他在你的身邊,你什麽都不需要害怕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終於回歸了冷靜,“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現在我來取走我的東西,希望以後……我們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吧。”
說完,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眼淚卻再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盧謠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聽著從陳曉蕊房間傳出來的響動,沒有去阻攔,也沒有指責。
或許是因為陳曉蕊的話語太過堅決,或許是在得知了這樣的事情後,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辦法真正麵對彼此。所以暫時的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陳曉蕊的東西看起來很多,卻收拾得很快,在經過盧謠身旁的時候,她忍不住停了下來。
她雙唇顫抖了幾下,隻是沒有勇氣再多說一個字。最後,就這樣靜悄悄地離開了,連關門的聲音都輕得像是幻覺。
此刻已是淩晨,盧謠還坐在燈光明亮的客廳沙發中央,回想著陳曉蕊所說的一切,所有的困意也因此一掃而光。
她抬手摸了摸臉頰,是幹的,沒有眼淚。
可她沒有哭的原因,也並非是因為陳曉蕊的坦白沒有給她造成多麽嚴重的心理創傷。畢竟兩人一起生活那麽久,如今陳曉蕊以這樣突兀的方式離開,她還是會一時覺得心中空空的,隻是——
她現在的腦子裏,滿滿都是顧思銘。
雖然兩個人分開不到一晚,盧謠卻發現,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了。
在盧謠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離開了她。那時候,她抱著母親的照片號啕大哭,醉醺醺的父親不耐煩地扯著她的胳膊,一字一句地對她教育道:“盧謠,你從小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你沒了媽媽,什麽事情都要一個人解決,無論發生了什麽困難,都不能去依賴別人,懂嗎?”
她原本是不懂的,可當越來越多的麻煩找到她身上,父親的嗜酒和賭博給她帶來各種不堪承受的負擔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隻有通過她自己的不斷努力,或許事情才會發生一點點,甚至更少的轉機。
而且她真的很討厭向身邊的人求助,因為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是自己不能解決的,就算是失敗,也會因為曾經努力過而不後悔。
可如今看來,同樣也是事實證明,她這個觀點分明是大錯特錯。
原來,如果有人願意跟你一起承擔,甚至幫你分擔那些苦難,過程中的阻礙會小很多,最後解決的方式也會容易很多。而這種方式並不叫求助,而是叫——倚靠。
這是多麽溫暖的詞匯,卻又是多麽難以尋找的信任。
她終於也明白,為什麽當她不去稱呼他的名字,反而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疏離地叫他總裁時,他會露出那種無奈卻又傷心的神色。
因為在顧思銘的心底有著相同的渴盼。
她希望他可以完完全全信任自己,將他減肥瘦身的任務交予她時,而他也希望她能與他分享生活中的甜蜜,甚至是痛苦。
他願意幫她解決她的矛盾,因為他想擁有她的全部,包括好的,和不好的。
盧謠忽然笑了,唇邊一個小小的梨渦隨之綻開,如孩子般單純可愛。是啊!相互倚靠又不是什麽壞事,為什麽要排斥呢?
物質跟精神都是人類所需要的,隻是在不同階段,所需求的也不一樣罷了。
對現在的盧謠來說,物質上的東西是她急需的,但出於“自尊”或者說“自卑”,她會排斥顧思銘給予自己物質上的幫助。但反過來,對於現在的顧思銘而言,他可能在精神上更加貧乏,而盧謠的出現,正好填補了他所空缺的這一塊。所以,其實這兩個人是互補的。
大概是現在的人更推崇物質,於是我們經常會忘了,精神上的填充也很重要,甚至可以說,精神上的滿足,是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
蘇霍姆林斯基說過:一個人的精神情趣越是貧乏,他在尋找精神歡樂手段方麵表現得越是低下。
由此可見,精神上的高層次比物質上的更難以追求,但是也更容易得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謠隻覺得時間流逝得很慢,與之對比,她對顧思銘的思念愈發強烈。
她整夜無眠,一直到遠處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清冷卻不失溫度的陽光灑進屋子,她才立刻拿出手機,撥下了顧思銘的電話號碼。
“喂?”對方很快接聽,低沉的聲音中透著慵懶和沙啞。
盧謠對陳曉蕊的事情隻字不提,先是歡快地同顧思銘打了個招呼:“有沒有起床?今天早上還要一起鍛煉吧?”
他像是剛剛睡醒,卻也下意識地答應下來:“我知道了,我們中央公園見。”
“好!一會兒見!”
於是盧謠簡單收拾了自己,打開房門,呼吸著新鮮涼爽的空氣,一路走到了中央公園。
她先是有條不紊地同早已集合完畢的大爺大媽們打了個招呼,隨後便是吳媽熱情地每日一問:“小謠!思銘今天怎麽又比你來得晚啊?”
盧謠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回答,卻看到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正邁著平穩的步伐,一點點向她接近。
他修長挺拔的身姿仿佛一棵為她遮風擋雨的大樹,他唇畔的那抹笑容始終柔和而寵溺。
陽光慢慢融化,在他唇邊散成了一片金色的光輝。
她伸出手用力揮動著,也朝他奔跑而去。
那是她能看到的未來,也是她能看到的最美、最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