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時光裏還有她
訓練結束，隊頻關閉。
霍斯北看著伊蘭將按鈕按下，立即關切地問道：“伊蘭，累嗎？”
伊蘭微愣，麵不改色淡淡答道：“不累。”她透過視窗看出去，隊員們紛紛跳下機甲，準備聆聽瑞恩總結。瑞恩沿襲了凱旋基地那一套，訓練總結必然要麵對麵說，從來不在隊頻裏順便說，因為那是樹立長官威信的好時機。
伊蘭欠身離座時，霍斯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垂眸瞥一眼，他的指節修長，隔著衣袖隱約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當下也不多言，隻抬眼靜靜看向他。
霍斯北被她這平和淡然的眼神盯得心頭大慟，勉強鎮定心神，快速說道：“伊蘭，進攻和閃避結合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你不能一直躲。”
伊蘭怔住，很快反應過來：“我知道，謝謝。”旋即直起身。隊員們都下機了，她和霍斯北不能再耽擱在機甲中。
霍斯北不由自主鬆了手，眼見伊蘭頭也不回幹脆利落地跳下機甲，他望著打開的艙門嘴唇微蠕，空落的手掌無意識地曲攏，不過他很快收起臉上的澀意，跟著跳下。
瑞恩洋洋灑灑地作總結詞，伊蘭站在隊側，霍斯北默不作聲地站在她旁邊。她麵上畢恭畢敬，其實有些神思不屬，瑞恩不會點評到她，所以她沒有怎麽聽進去，總覺得瑞恩今天話多了些，害她和霍斯北並肩站近了難受。
瑞恩的規矩是讓她和機甲編隊一起訓練，但總結時從來不會提到她，他隻會在人散了之後，私底下大罵特罵，各種嫌棄。當著眾人絕對維護她這個鐵杆心腹的麵子。
自打他把伊蘭堂而皇之拉進機甲編隊，安置進他的機甲中，在隊頻裏不厭其煩細細指導，他給那些老資曆的機甲隊員們擺出的一個姿態就是：訓練中給她正兒八經的攻擊，請隨意，暗地裏嘀咕她兩聲名不副實，擔不起鐵血玫瑰機甲團的風采。隻要聽不見就無所謂。但明麵上，誰要是嘲諷她的水平還不如他們，哪怕隻有那麽一絲絲看輕伊蘭的意思。那就絕對不行。
在瑞恩看來，他的心腹親信，他的左膀右臂，他的老鄉徒弟。能讓人看不起嗎？縱然本事確實還沒練到家，但必須在仰望他的同時。順便仰望她。
在伊蘭的英勇事跡還沒有被新兵宣揚開來前，確實有些老戰士對伊蘭的機甲水平頗為失望，感覺她對不起他們對聯盟第一機甲團的那份仰望之心，也就中場休息輕聲交流了幾句。輾轉被瑞恩知道了，事後訓練時，給這幾人加了很多料。人家還喜滋滋地以為最高長官特別看重他們呢。
瑞恩在上首慷慨陳詞，痛批新老隊員的不足之處。伊蘭左耳進。右耳出，因著霍斯北站她旁邊，老是心不定。一會兒想著她剛剛居然受了霍斯北一番指教，他說他在搭檔訓練中做的是機甲手，看他今天這樣，他做指揮官這個角色肯定也行，他提點別人很在行。伊蘭一會又想，她這個編號202實在應該汗顏，好歹還在鐵血玫瑰機甲團熏陶過兩年，竟然一眼就讓他看出她隻會躲，實在老丟臉。
伊蘭胡思亂想著，終於等到瑞恩大手一揮，訓話結束。
新老兩個分隊被各自隊長領著重新上機，他們還有最後一項任務。每次訓練結束後，機甲隊員需要巡查整個野外訓練場。逢到能自行規整的地方就順手做掉，若是訓練中對訓練場某些區域破壞嚴重，隊員們自己拾掇不了，則趕緊羅列出來，匯報給設施管理係統，伊蘭這裏就要派出人手去修繕。
這種類似值日生的活讓機甲隊員訓練完後兼著，其實有些委屈他們，論理應該是專門有人分管訓練場的管理維護工作，讓機甲隊員心無旁騖訓練才對，但庫亞駐地的人實在不富餘，外頭的訓練場麵積真心大，隻得讓機甲隊員辛苦兼個職。
隊員們呼啦啦散去後，原地就剩下瑞恩、伊蘭和霍斯北。
原本這時候就該是瑞恩點評伊蘭了，不過今兒霍斯北在場，瑞恩給伊蘭留麵子，這件事挪到晚上說。他打算和霍斯北討論機甲，所以先轉向伊蘭問道：“你這次訓練中，感覺機甲怎麽樣？好用嗎？還有沒有什麽要求？”不怪他一次又一次明著提醒這姑娘，她確實不太開竅，不懂得趁著人在趕緊辦正事的好處。
“好用，沒有要求。”
果然這姑娘一如既往地蠢笨，不過瑞恩經過這一場對抗訓練，自己也覺得能把破爛機甲改進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他點點頭，放過了這個話題，繼續問道：“那你現在有事嗎？”
聽聲辨音，伊蘭如今在揣摩領導心理上功力漸深，瑞恩的意思就是允許她走了。如今瑞恩也在領導的講話藝術上有了長足進步，換以前，他隻會說：“你趕緊撤下去繼續幹活。”現在顧念著有霍斯北在，他裝模作樣地委婉了一回。
“我要去那邊地裏看一下。”伊蘭準備撤。
“那你去忙吧，我和小霍談點事。”說這話時，瑞恩眼角餘光瞄了一下霍斯北，見他神色不變，心裏其實挺唏噓的，費力吧唧跑這一趟，似乎沒見什麽成效，這姑娘待她前男友比普通朋友還不如，至少瑞恩知道，伊蘭談起菜園子就一臉敬仰把端木掛嘴上，隔三岔五和張深海都能聊得熱乎起勁。
“你們聊，我先走一步。”伊蘭衝兩人微微頷首，徑直開車離去。
瑞恩忍不住又瞄了霍斯北一眼。這姑娘這次表現還稍微軟和些，若是就他們三個老相識聚一起，她臨走還要說一聲“霍先生再見”，瑞恩就真不知她前男友會不會暴起揪住她，人家遠道而來任勞任怨，就值回一聲“霍先生”？擱誰身上都會氣憤。往事隨風散也不是這麽個散法。霍斯北若按捺不住扯著這姑娘，那時候他就要被迫拉偏架。還好，什麽事都沒發生，一個決然離去，一個黯然駐足，他可以繼續不插手，一邊仍是好親信。一邊仍是好學弟。
霍斯北默默地注視著伊蘭的背影。彼時他並不知道這是他此趟庫亞之行和伊蘭的最後一麵，他聽到瑞恩在旁說道：“小霍，你看這些機甲怎麽樣？”他才收回視線。
“這一批可以了。另外，我已經完成原機甲的升級準備工作，馬上可以開始。”
霍斯北轉向瑞恩，昔年的學長豪爽熱情依舊。隻是終究收了幾分年少時的不羈張揚，麵容上添了兵戈鐵馬磨礪過的冷硬陽剛。瑞恩在下屬麵前肅容訓話時，即便是滿腹心事的霍斯北，也要生出讚賞欽羨之意，瑞恩真是一個英挺俊秀的鐵血男兒。而他挑眉而笑時。霍斯北更不得不承認，瑞恩比自己要親和得多，他嬉笑怒罵都自有風華。
“小霍。這次辛苦你了，換成別人來。我可不敢提這麽多要求。”瑞恩笑著坦言，伸手拍上霍斯北的肩膀，一如大學時光。
“瑞恩，何必這麽客氣？”霍斯北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隻是配著他清冷的容顏和黯然的眼神，頗有寂寂之感。
霍斯北口中在和瑞恩客套，一時有些失神。
記得第一天到庫亞駐地時，瑞恩和他照麵俱都一愣，然後瑞恩大步上來，也是這樣爽朗地笑著給他肩上拍了一下：“小霍，怎麽是你？”
“瑞恩，我也想不到是你。”他的笑容難掩愕然，浮上心頭的卻是對伊蘭在這裏的更加篤定，還有騙不了自己的無措和失意。
他在瑞恩的會議室通訊屏中見到伊蘭請求進來的樣子，神色微微不耐，卻帶著調侃笑意，語氣輕鬆隨意，顯見熟稔之極。他還在會議室中聽到過她和瑞恩的對話，她對著上級無所顧忌地冷嘲熱諷，卻盡得瑞恩包容，可見他們兩人私交深厚。
當時他滿心滿眼都是見到她的喜悅，而後，因為離她很近，他漸漸踏實靜心下來，才慢慢地看到一項事實：她過得不錯，而且身邊還有親近的朋友照應。
“小霍，這個周末我請你出去吃晚餐。”
瑞恩的話打斷了霍斯北飄散的思緒，他猛然回神，強笑道：“好。”
“庫亞這地方偏，找不出好地方招待你，不過外頭有家餐館做的菜很有特色。”
瑞恩想對霍斯北表示感謝，更何況霍斯北下周就會完成所有的機甲改裝工作，他無論身為學長還是駐地領導，都需要好好給霍斯北踐行。但瑞恩可不敢勞駕伊蘭，這些天他看出來了，伊蘭對霍斯北實行的是敬而遠之的行動策略，如果他命令伊蘭給他們操持一頓踐行宴，這姑娘會照辦，不過等霍斯北走了，她肯定會使出一些壞招來報複他，比如說把她正在種地的事添油加醋說給張深海慕容他們。
霍斯北微笑著輕嗯一聲。
兩人說話間，機甲隊巡查歸來，大家整隊回營。
霍斯北開著伊蘭的機甲，坐在她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心中失落萬分，他第一天來的時候，伊蘭奉命下廚招待他和大哥，那些菜應該是她親自做的，他嚐在口中，即使當時心亂如麻不辨其味，也能嚐出久遠前的溫馨味道。如今瑞恩卻是請他出去吃飯，那就是她不願意做飯。
霍斯北油然憶及他和伊蘭在莫斯星的日子，他總是在她做飯忙碌的時候倚在門口，等她吩咐一聲“擺碗筷”，那樣的日子也許再不會有了。莫斯星的農莊沒有了，承載著他們那麽多快樂的碗筷通通進了垃圾處理站，霍斯北思及此，心就揪疼，伊蘭那段經曆是他永遠過不去的坎。
所以，她稱呼他“霍先生”，他無言以對，她讓他不必牽掛，因為他先讓她保重。他過幾天就必須離開了，再見不知又是如何一番光景，這一刻，霍斯北頹喪不堪。
回到駐地後，霍斯北停下機甲，按著習慣在下機前檢視駕駛艙。這是伊蘭以後訓練要用到的機甲，他做得一絲不苟，然後忽地清醒過來，隻要人在，時光裏還有她，其他失去的東西，他可以去努力一點點重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