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我不太會說話
假期開始第一天，伊蘭準時等在宿舍樓前，學校有專車來接她去航空港。上車和周教官、陸醫師交談了幾句，他們在星網上已經彼此見過，初次見麵也不是特別陌生。周教官是個很和善的老頭，笑眯眯的，很好說話。陸醫師看上去很年青，人也很溫和。周教官給了她和陸醫師講了一些賽製情況，沿路又一個個接參賽隊員。
麗塔上車的時候看見伊蘭就眼睛一亮，然後老老實實地向周教官問好，才一屁股坐到伊蘭身邊。“伊蘭，我們可以去蒙特星玩了。”
伊蘭好笑地搖頭：“不是去比賽嗎？”
“是啊，不過比賽中間可以抽空逛逛嘛。”
兩人輕聲交談著，氣氛很是愉快。又陸續上來幾人，霍斯北和阿熙也在其中。霍斯北向周教官問好後，朝陸醫師點個頭，看她一眼，走到後麵去了。伊蘭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想起一件事。她把霍斯北黑號了，可她現在是隨隊營養師，把隊員的信息屏蔽掉，恐怕不妥。心底歎息一聲，到底正事要緊，趁著麗塔和其他隊員打招呼的時候，悄悄恢複了他的聯絡號。
沒幾秒，一條文字信息發過來：“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
伊蘭說不出是啥感覺，這人真不是什麽壞心眼的人，軍訓救遲璿那一出就表現得果決勇敢，又肯為朋友仗義執言，如果伊蘭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在她被別人嗤笑時為她說話，為她斥責別人，伊蘭不知道會有多暖心。他平日裏看著不太言語，伊蘭即使冷眼旁觀，也知道他對別人尊重有禮，明事理知進退。現在居然還放下身段，向她主動道歉。她膈應著他，不過是因為他無意中戳痛了她的孤寂，可她過得艱難，卻不是他的錯。這樣一個冷肅寡言卻擔得起正直善良的人，比她年齡小，眼前一片坦途，還比她待人誠懇，比她態度磊落。
伊蘭覺得自己被他襯得太挫了，她回了一句：“沒關係，我臉皮厚。”她原本隻想說沒關係，但覺得霍斯北自我批評得挺誠懇，她幹巴巴這幾個字顯得態度生硬，於是又添了後半句，這樣就能特別充分地表達自己的不介意。
伊蘭隨即想想這句話恐怕會被他理解成自我解嘲，不是真心和解，又跟著發了一條：“一笑泯恩仇吧。”這句話用得不是地方，他倆充其量隻有點小糾葛，沒啥大事，但明眼人一瞧就特清楚她想化幹戈為玉帛的誠心，她也就腆著臉用了。她回過頭去，恰好看見霍斯北抬起頭來，兩人隔空相視，他嘴角微彎，神色柔和，伊蘭一笑，坐正身體，心裏大大放心，和霍斯北這樣的人哪怕做不成朋友，和平相處也要比冷臉相對的好。
航空艦足足開了三天。伊蘭和陸尋上艦就開始了工作，陸尋給隊員體檢，教他們調息緩解緊張的情緒。伊蘭拿出了一副保姆的做派，頓頓操持飲食。不過其實就是一個派發的動作。機甲隊員路上的營養劑都是餐廳提前預備的，並沒有用航空艦上的免費贈品。為了怕隊員不知節製，周教官特地叮囑伊蘭不要把三天的量一次給足，一餐一發。伊蘭也因此和所有隊員都混了個臉熟。
最難弄的就是麗塔了。隊伍中就隻有伊蘭和麗塔兩個女生，麗塔空閑時就愛找上伊蘭聊天，她初見時的女王範不知扔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和伊蘭越熟，就越愛撒嬌。“伊蘭，我不喜歡這個味道，我要吃那個。”她還抱著伊蘭的胳膊直晃蕩。
“麗塔，那個你已經吃了兩頓了，該換了。”伊蘭試圖說服她。
“不行，伊蘭，我隻愛吃那個。”她晃得伊蘭頭暈。
“麗塔，你輕點聲，旁邊人都在休息。快點吃了吧，就這個。”伊蘭繼續苦口婆心。
“他們哪裏在休息，都等著吃呢。伊蘭，我真的隻愛那個。”麗塔越說越可憐。
“麗塔，你博愛一點吧，別因為一支營養劑歧視另一支。”伊蘭頭大如鬥。
“怎麽能博愛呢，做人要專一。“麗塔一臉的正義凜然。
伊蘭無奈地揉揉眉心，循循善誘道：“你要是太專一了，那我的花卷、鮮肉包子、蒸年糕該有多傷心啊，它們要失去你了。”
麗塔倏地瞪大眼睛：“那些是什麽？”
“是我會做的點心，原來還想假期過後到學校去做給你吃，看來沒機會了。”伊蘭笑出來，故作無辜。
“啊，伊蘭，我要吃，我必須要吃你做的點心。”麗塔急忙說道。
“那現在聽不聽我的？”
“聽。”麗塔毫不猶豫地表決心。
“那這一個月聽不聽我的？我給你吃啥就吃啥，我不讓你吃的你堅決不吃？”伊蘭繼續問道。
“好吧，可你一定要做點心給我吃，所有你會做的點心都給我嚐嚐。”麗塔也會得寸進尺了。
“麗塔，我比較拿手這三樣，其他的都做不好。”
“好吧，開學就做。”
“一諾千金，絕無悔改。”
總算把麗塔安撫住，伊蘭盯著麗塔把營養劑吃完，麗塔還要跟著她說話。“別影響我工作。”伊蘭一瞪眼，把麗塔趕回了休息艙。
阿熙已經等在艙外，伊蘭把營養劑遞過去的時候，他紅著臉接過，略顯扭捏地小聲說道：“伊蘭，麗塔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你……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也嚐嚐你做的點心？”
伊蘭驚愣了一下，這人真是直白得少有，想到他那惹不起的搭檔，她立馬答應了下來。阿熙很高興地朝伊蘭咧嘴一笑，也許有點不好意思，接過營養劑後一轉頭就躲進休息艙了。
伊蘭走向下一個，她記得是霍斯北的艙位，他和阿熙緊挨著，不愧是搭檔，走哪都成雙入對。艙門虛掩著，露出一絲縫，她輕輕地敲了兩下，聽到裏麵說道：“請進。”
小小的艙室裏無桌無椅，隻有一張單人床，霍斯北坐在床邊，正抬頭望著她，床上還擺開了一些小零件。伊蘭沒敢多瞧，那樣感覺不禮貌。艙室隨著她走進來顯得驟然逼仄，她在門口站著，沒往裏走，伸出手把兩支營養劑遠遠地遞給他：“你的晚餐。”
霍斯北坐著沒動，隻是略帶歉意地看向堆在腿上散開的一具機甲模型。伊蘭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他身前，把營養劑送到他手裏。“謝謝。”他的語調比以前要輕柔一些了，態度很友好。伊蘭有些受寵若驚，想了想，決定把剛才那件事向他報備一下，免得他以後知道了誤會她同情施舍阿熙。
“剛剛我請阿熙開學後嚐嚐我做的點心。”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
“我聽見了。”見她不解，霍斯北說道：“門沒關死。”
“哦。”她傻乎乎地回頭看了一下門，才發覺這是一個多麽愚蠢多餘的動作，定定神接著繼續解釋道，“我是想告訴你，我是真心實意的。”
霍斯北聞言臉色有些古怪地瞧了伊蘭一眼，默默不語。伊蘭牽著嘴角笑笑，準備離開。
“可以算我一份嗎？”他突然開口道。
“啊？”伊蘭詫異地注視他，心裏暗暗叫苦，自己都是用快過期的食材練手，和於飛兩個互相試吃，耶裏先生是知道並理解的，如果大張旗鼓地做了給朋友吃，就好像說不過去了，更何況用的還是快過期的食材，少少地做點給一個吃就罷了，請這麽多人都吃快過期的東西不好吧。如果自己買單花錢拿廚房裏好的食材，借廚房的鍋做給他們吃，她倒不是舍不得花這個錢，隻是餐廳從沒這規矩，不知耶裏先生同意嗎？
“好的，隻要你不嫌棄。”她硬著頭皮答道。這是和解的第一步，不能馬上打人臉，反正時間還早得很，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不會。”霍斯北竟然笑了笑。
伊蘭僵笑著走出去。一邊恨自己嘴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請麗塔吃點心，一邊又胡亂想著，霍斯北這人可是看得出假笑的，她剛剛這幅懊悔心虛的樣子大概被他看穿了，要不就及時坦白難處吧。她走到門邊回頭正欲開口，一見他望住了她，似在等待下文，不知為何更加心虛，臨時改了口：“晚安。”
晚什麽安，她對自己恨鐵不成鋼，這是晚餐時間沒錯，可航空艦上沒事做吃得早，離真正睡覺休息還早得很，再說吃過晚餐後大家通常會溜達一下聊個天消個食，還會再碰麵的好不好，多麽拙劣的一句掩飾啊。可她確實是說不出口那樣的話，其實我的點心是拿當天過期的食材做的，請你們不要介意。她真的說不出口，現在隻希望和麗塔的對話沒多少人聽到。萬一以後大家更熟了，都這樣開著玩笑對她說想嚐嚐她做的點心，她會吃不消的。
抱著這樣的心理，走到瑞恩那間時她就暗暗忐忑，大概瑞恩和麗塔隔得遠，不知道這回事，不然一上來就會打趣搞怪，伊蘭可沒忘記聚餐時他和他的夥伴們一杯接一杯借著感謝的名頭灌她滿肚子苦水的事情。這會兒瑞恩對答正常，伊蘭鬆下一口氣，聽著瑞恩一口一個：“伊蘭美女。”也沒有發作，隻在臨走時回了一句：“我美不過你。”惹得瑞恩哈哈大笑。她在心裏直歎息，可惜說的是句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