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欲言又止
伊蘭醒過來時，稍微打量了房間，溫馨的風格很熟悉，她這是進醫院了。她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全身懶洋洋地虛弱乏力。閉目回想，在如此平和安詳的環境裏憶及當時的驚險緊張，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一個聲音響起：“佟伊蘭女士，端木昇先生請求探視，請問您是否允許他進入您的病房？”
“允許。”伊蘭有氣無力地說道，嗓音低啞。
不一會，端木進來，兩人視線相對，都在打量對方，然後都笑了。
“你總算醒了，感覺怎麽樣？”端木坐到床邊溫和地問道。
“還好。你呢？有沒有事？”伊蘭想著端木在甲板上一定被風浪打得全身濕透，他前幾個月才受過重傷，可別感冒了。
“我沒事。你少說點話。大明和小文要來看你，我勸住了，這次巨浪給很多漁艦帶來些麻煩，不過問題不大，人都沒事，有三個同學磕傷了，不嚴重，已經治療好回去了。隻是大家的漁艦上都有些小破壞，他們正在忙著清理。”
伊蘭點頭，問道：“大明的漁艦怎麽樣？是我不好，沒有關上窗戶。”她難辭其咎，不知道海水把漁艦灌成什麽樣了，要是因此損壞到一些重要物品或儀器，她都對不起大明和小文。
“我回去過一趟，沒事。”端木安慰道。
“那你自己檢查過嗎？前麵受過傷的，要注意。”伊蘭問道。
“我很好。”端木笑道。“你的情況不妙，昏迷了一天一夜。”
“那我們的航班？”
“這些都不用操心，我已經取消了。等你好了我們再走，不急的。”
伊蘭伸出左手，剛曲起右手，就嘶了一聲，手肘處很疼。
端木急忙探身過來，輕輕按住她：“你別動。”
伊蘭勉力笑道：“我看一下診斷記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院？”
端木蹙眉：“這個不急。你看了也沒用，療程結束才能出院。”隔片刻問道，“你急著趕回去？”
伊蘭搖搖頭。
“要不要通知誰？現在你不方便。我幫你聯絡。”
伊蘭笑著搖頭。
“那你好好休息，能睡的話再睡一覺。”端木沒再勉強，他自己受傷過一次，很能理解伊蘭這種不欲家人焦急擔憂的心態。
“端木。你回去休息吧。”
“你在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已經回去過一次了。今天我去農產品加工的朋友那借宿，離醫院很近，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端木，你以前說要換地方，是我要住漁艦上的，讓你受驚了。”伊蘭滿懷歉意。
端木不以為然地說道：“我也喜歡住在漁艦上，隻是這兩天要來回醫院，漁艦太遠。而且大明小文在清理，我去就是添亂。才另外借宿的。”
“你不要來看我了，我隻是磕到了，估計待會兒醫院就要趕我走了。”伊蘭開玩笑道。
端木微笑道：“這樣最好。快睡吧，他們要趕人會把你叫醒的。”
伊蘭看著端木，有點無奈地說道：“我們一人一次，以後誰要不要謝誰。”
端木也笑，溫言說道：“睡吧。”
病房裏很寂靜，端木悄悄地退到了更遠一些的沙發上。過了半個小時後，抬頭看伊蘭，她呼吸平順，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
伊蘭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全身泡在營養艙裏，營養液輕柔地包裹著她，非常舒服溫暖。
她不由疑惑，自己也就當時摔得七暈八素，再就是被海水衝了一道又一道，感覺冷點，連骨折都沒有，精神上的驚嚇多過於身體上的傷害，怎麽就到了要享受泡營養液的程度？
她隨即心裏暗暗著急，這次看來按大病來治的，不知道要花她多少錢。
“佟伊蘭女士，請不要緊張，全身放鬆，保持情緒穩定，營養液有助於您快速康複。”機器人的聲音提醒著她。
伊蘭苦笑暗道，你知道我在為你們的收費緊張嗎？這麽點情緒波動居然也被檢測出來了。她趕緊闔上眼睛，放空思維，靜靜感受著營養液的輕微震顫按摩。
回到病房，感覺營養液真不是白泡的，她坐起來完全沒問題，原來彎曲就會疼的右手肘也基本能自由活動了。這時天色剛蒙蒙亮，離出事那晚已經過了一天兩夜。
她趁著端木還沒來，趕緊先查了一下醫院的診斷記錄，嚇了自己一跳，上麵是這麽寫的：前額後顱嚴重震蕩，右手肘骨裂，背部表皮擦傷，高燒昏迷。鑒於病情嚴重以及兩年內頻繁病史，推薦特效營養液療程五天。
伊蘭內心哀歎連連，這都是錢啊，她為了一點做作的浪漫小情懷，給窗戶開了一絲縫，灌進來的是海水，漏出去的是錢啊，還讓這麽多人擔憂記掛，給端木、大明和小文添了不少麻煩。
她暗自埋怨一陣，登上了分享空間。最後一篇是出事那晚睡前寫的，圖農星參觀第16天，說的是農業係的散夥宴。
伊蘭歎口氣，這時候原該她在返校的航空艦上給霍斯北寫圖農星之行的總結，誰會想到臨行鬧了這麽驚險的一出呢。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輕描淡寫，霍斯北的畢業任務正在關鍵的收尾階段，她不能讓他太分心。
“圖農星參觀第18天。吃過散夥宴後，我和端木就挪到了岸上住，趁此機會逐一感謝了老師和同學這段時期的熱情款待。”
“圖農星開始忙碌起來。種植專業的采收期到了，田裏到處是一片紅火的豐收景象。農產品加工專業的同學一直跟在身後催，不過種植專業的同學已經習慣了。據他們說，農產品加工專業從青苗剛下地就已經在翹首以待這一刻了。
“養殖專業的同學又遇上了一次大浪，大家訓練有素就順利渡過了。以前我總覺得養殖專業的兩位花妹妹和我膽量不相上下。這一次到圖農星來，驟然發覺她們要比我膽大很多，現在我總算知道原因了，夜夜在海浪的搖晃中安然入睡，膽氣是要不一樣呢。”
“去圖朵東區找植物的兩個同學總算快要到了，他們沒有趕上全係的晚餐，特別遺憾。我和端木會在圖農星上再多留幾天。這次接受植物資源探索任務的八個人要聚一聚，交流一下各自的收獲和心得。”
“阿北，你的機甲快要完成了嗎？可惜我幾天後回校。還是看不見你。”
伊蘭從頭至尾讀了兩遍，覺得語句通順，還算合情合理，就發上去了。
端木大明和小文來探視的時候。伊蘭沉靜地躺在床上休息。
“女王。這麽虛弱啊？我們讓你受苦了。”齊大明開著玩笑，卻帶著真摯的歉意。
“是我不好，沒聽你們的話開了窗戶，漁艦怎麽樣？”
“完好無缺，正好給我們打掃了一遍。”
大明和小文坐了一會就離開了，端木仍然留在病房裏。
“端木，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伊蘭過意不去。
“不要緊。我再坐一會兒。今天好些了嗎？”
伊蘭微笑點頭。
兩人一個坐沙發上星網，一個躺床上養神。和以前伊蘭去探望端木時差不多。
伊蘭百無聊賴地望向端木，忽然想到端木要考研究院，說起來他有方向了。霍斯北的機甲設計專業不知道畢業後會有哪些出路，這些天和霍斯北視訊，他們隻說著各自任務的情況，並沒有談及其他，她一時有些心煩意亂。
伊蘭忍不住問道：“端木，研究院難考嗎？”
端木訝異地看了一眼伊蘭：“你想考研究院？”
“不是，隻是上次聽你說起過可能要讀，看你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你不用準備啊？”
“考試不算難，不需要太多時間準備。考得上就去，考不上也沒關係。”端木的心態真好。
伊蘭笑笑，換了個話題：“我還要泡四天營養液。”
“沒關係，病養好了才能走。”端木安慰道。
端木走了之後，她躺在床上無事可做，思考著畢業後的光景，又是一陣煩躁。
是夜，恰是她和霍斯北約好的例行視訊時間。
伊蘭在約定時間前，爬起床氣喘籲籲地往沙發上一坐，先平順了呼吸，再摸了摸臉，泡完營養液穿衣服的時候她照過鏡子，麵部除了蒼白點沒啥異樣，額角的淤青紅腫也消退了，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地把頭發往前攏了攏，盡量遮擋額角。
然後她主動給霍斯北撥過去：“阿北。”聲音有點低，但不沙啞。
“伊蘭，你好嗎？”霍斯北微笑，目光凝注在伊蘭臉上。
“我很好，你呢？”她滿麵笑容，輕聲說道。
“我也很好，我的任務還需要二十天左右。剛剛我讀到你的行程日記，你們怎麽還要留在圖農星？之前不是說聚餐結束就回校嗎？”
“圖農星蠻好玩的，同學們都在，回去後冷冷清清，你一時又回不去，所以我和端木商量著在圖農星上多留幾天。”伊蘭說得隨意。
“也好，你的畢業任務完成了，圖農星上既然熱鬧，就多玩一陣。”霍斯北瞅瞅伊蘭，蹙起眉頭，“伊蘭，臉色有些差。”
“做三百個人的飯累出來的。”伊蘭趕緊扯了一個理由。
霍斯北輕笑：“伊蘭，你廚藝很好。”他默默看著伊蘭，目光很溫柔，好半晌不出聲，似乎隱隱地有心事。
伊蘭等了片刻，問道：“阿北，你的任務進展順利嗎？”
霍斯北收了心神，語氣輕鬆地說道：“還可以，時間有些緊，不過趕得出來。”又道，“不用擔心我，你在外麵多注意安全。對了，你同學又遇上海浪了？”
“是啊，他們養殖專業的就是這點不好，不過沒什麽大事。”伊蘭笑道。
“還是岸上好，伊蘭，你別去漁艦上了。”霍斯北叮囑道。
“知道了，你放心吧。”
“回校了別亂跑，最多等半個月，我就回去了。”
“好啊，我也沒有地方亂跑。”伊蘭假意抱怨了一句。
“注意身體，別玩得太累。”
伊蘭掛了視訊後，有點呆，霍斯北明顯欲言又止，現在這個時候能困擾他的就是畢業後的去向了，大概他已經有了意向吧，不知道怎麽跟她說。
她默默地坐在沙發上，覺得渾身無一處不難受。
伊蘭在醫院差不多呆了六天，結賬走人的時候學校給了她一個驚喜，她是任務途中在圖農星上出的事，算工傷性質，醫藥費全免了。和上次端木受傷一個待遇。
出院後，端木勸伊蘭再修養幾天，他們可以去找種植同學借宿，伊蘭不想這麽麻煩，到漁艦上告別了大明和小文，然後直奔航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