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輿論的傾向(1/5)
西苑精舍的會議內容雖然沒有公布出去,但光是國務會議定下的各項決策,已經讓朝野上下一片混亂了。
人們普遍關心的,並不是本次國務會議商討的重點,關於今年嚴重的抗旱賑災形勢,而是此次會議上獲得通過的鑄幣法案及各項人事安排。
對於某些清流官員來說,以這樣的方式通過國家的政策法令和人事調度,讓他們毫無插足之餘地,顯然是屬於暗箱操作,是敗壞政治風氣的亂政。
不過在失去了對於社會輿論的掌控之後,這些清流官員的議論已經無法上升為士林的主流意見,而是泯然於一幹噪雜的聲音之中了。在當下的大明,已經不再是士紳清流說而天下人傾聽的時代了。
因為造紙業和印刷業的技術革新,使得報紙刊物的印刷成本獲得了極大的降低,而小學教育和掃盲夜校的推廣,也使得城市居民的識字率大大上升,即便是一個雜貨鋪的夥計或是工廠的學徒,也能夠讀懂一篇用簡化字和標點符號組成的白話文文章。
崇禎上台後除了不斷打壓妓院和賭坊等舊娛樂事業的同時,還一直在推廣免費的圖書借閱及說書曲藝等娛樂事業,從而進一步控製了國家對於城市居民的精神生活。在這種社會新風氣的推動下,城市居民,特別是京畿和新興工業港口城市的居民,日常娛樂活動已經從過去的賭博、*妓,慢慢轉向了讀書看報和體育活動。
明代的話本小說本就已經達到了曆史上的高峰期,就算是大明的高官也有寫小說話本作為愛好的。比如一時膾灸人口的***,以其透徹的世情和極富感染力的描寫而聞名於世。有不少文人就猜測,這作者蘭陵笑笑生其實就是嘉靖年間的大名士王世貞。
當然
,在崇禎元年以前,這種文化事業上的興盛,終究還是同普通人沒什麽關係的,畢竟這些官僚文人寫作的作品,主角都是讀書人而已。作品裏出現的富翁、名妓、市井小民都是要圍繞著讀書人展開活動的。
但是等到了崇禎元年之後,事情就出現了一些變化,皇帝親自命人編排的兩出戲,大鬧天宮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主角第一次變成了讀書人以外的角色。從這一刻開始,以普通人為視角的小說也就開始漸漸出現了。
而一旦讀書人從唯一的主角變成了主角之一,那麽諸多報刊讀物的內容也就開始了多樣化,在這種多樣化的背後,也就意味著社會各階層開始有了自己的價值觀念,不再以士大夫的價值觀來替代自己本身的價值理念。
於是過去可以輕而易舉的動員起地方百姓的士紳清流們,現在越來越難以得到這些百姓們的認同了。套用一句後世的話說,這一屆的大明百姓實在是太不行,完全不能理解士紳老爺們為國為民的心聲。
當然,在這些百姓心中,超過100兩黃金和1000兩白銀的天文數字,實在是和他們幹係不大。以現如今一名普通工人80元的年收入,光是1000兩白銀就需要20年不吃不喝的純收入,至於那100兩黃金更是相當於1600白銀,因此這個數目是一個連普通大戶人家都很難拿出的現銀。
究竟什麽人家的家中能夠儲備超過百兩黃金和千兩白銀的金銀?除了鹽商、典當行和那些大地主、大官僚之外,大約就隻剩下那些海外發現了金銀礦的礦主了。
更讓百姓們感到好奇的就是,這些士紳清流一個個都自認是清廉無比的正人君子,但是一查起家產來,卻個個都是家財萬貫
,土地跨州連縣的主。因此比起朝廷此次頒行的鑄幣法案,老百姓們顯然更為關注這些士紳清流們能交出多少金銀來。
而對於那些已經開始投資實業的士紳地主來說,他們雖然反感朝廷強製兌換金銀的政策,但是同他們現在投資的工廠停工歇業相比,他們倒是寧願支持朝廷強製兌換金銀的舉措。因為隻有朝廷手中有了錢,才能交給他們源源不斷的訂單。
由朝廷出麵保證的無限法償的紙幣,雖然看起來不及金銀實物那麽可信賴,但是隻要市場上還接受紙幣的流通,銀行不停止用紙幣兌換金銀的業務,那麽他們還是能夠接受紙幣的。把民間的金銀收歸銀行,從本質上來說,這也確保了他們手中持有的紙幣的安全。
因此京城的輿論從鑄幣法案一推出,就分裂成了三、四股意見。支持和反對鑄幣法案的聲音都不多,認為可以試行一段時間以觀成效的聲音反而是最大的。
京城輿論的導向,正深刻的影響著外地的輿論,而且還掩蓋了許多正在悄悄改變大明政治格局的事項。比如平息了袞楚克台吉之亂的首功之臣,豐大總督袁崇煥被任命為海外總督區總督的消息,就這樣被輿論所淹沒了,基本沒有引起什麽波瀾來。
袁崇煥自然是不甘心就這麽被流放到海外去的,不管是他還是其他人,都認為這是一種流放而不是什麽委以重任。但是,在他極力試圖尋找門路自救的時候,他的同年好友此時卻對他表示了無能為力,畢竟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鑄幣法案和今年抗旱救災的事務上,對於一位海外總督的任命,實在是無心關注,也無力關心。
許多官員都在擔心,在這一輪抗旱救災事務的問題上,他們是否要麵臨再
次站隊的問題。在過去的十來年中,每次朝廷想要推動什麽大事件時,總是先放風出來,然後根據輿論的導向對那些堅持己見的官員進行清洗。
因此到了崇禎十三年,當朝廷以抗旱賑災的名義推出鑄幣法案時,底層的大多數官員想的不是法案究竟可不可行,而是自己應當選擇站在哪一方的立場上,才不會被朝廷再次清洗掉。
這些官員連自己的位子都有些搖搖欲墜了,如何還能夠想著去替袁崇煥發聲。就連一向和袁崇煥交好的清流劉斯琜,也勸說其還是接受任命出海,待時局好轉再設法聯絡眾人為其說情,使之調回國內。
袁崇煥聽後頓時不悅的說道:“靜海城距離中國有萬裏之遙,據說一來一去就需要一年半以上的的時間。我現在都已經五十六了,待到回來時,起碼也得六十。到了那個時候,我回來還能做什麽?”
袁崇煥和劉斯琜等人終究還是沒能談妥,這場宴席最終還是不歡而散了。等袁崇煥離開了酒樓之後,便對著左右歎息道:“錢尚書退仕之後,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君子就不多了啊…”
處處碰壁的袁崇煥甚至一度想過要走一走內務府的門路,不過在王承恩和呂琦客氣的送還了禮物和拜帖之後,他知道這條路也還是走不通了。
迫不得已之下,袁崇煥隻能再次前去拜見孫承宗,希望能夠借助師徒之情,令這位座師幫自己一把。袁崇煥跑回京城的第一日就去拜見了孫承宗,隻是當時就被拒之於門外了。
此刻他無路可走,也隻能再次來到了孫承宗的府邸。三月下旬的北京原本應當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但是因為今年開春以來雨水稀少,就連探出牆頭的幾株杏花都有些無精打采的,找不到幾
分春天的氣息。
心中焦慮不安的袁崇煥更是無心觀賞這挑出牆外來的春色,隻是一心盤算著見到孫承宗後自己該說什麽。隻不過他雖然花費了不小的心思組織了言辭,卻依然沒有任何用武之地。孫承宗依然拒絕見他。
袁崇煥真是有些不相信,這位平日裏一向支持和關照自己的老師,今日會如此絕情。他不由不上前對著出來傳話的孫承宗四子孫鎬再次詢問道:“老師真的對我如此絕情嗎?連一麵都不願見?”
比袁崇煥稍稍年輕了幾歲的孫鎬,也隻能苦笑著拱手回道:“去年入冬之後,父親就一直臥病在床。若不是宮內派出的醫生精心料理,恐怕…
因此,實在不是父親不願意見你,而是無法見你啊。袁師兄,你的事情父親已經無能力再管,還請師兄見諒。”
見到孫鎬死活不讓自己進府,袁崇煥也是有些心灰意懶了,不過就在他預備離去時,卻又抬頭向著孫鎬小心問道:“老師就算不見我,難道連一句話也沒留給我嗎?”
孫鎬遲疑了下,方才猶豫著說道:“父親最近說話顛三倒四的,我實在不知他這句話是傳給你的,還是一貫的胡言亂語。”
袁崇煥的精神頓時一振,他趕緊說道:“你且說來聽聽,我自會分辨老師的用意。”
孫鎬回想了下,才慢吞吞的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且好自為之吧。
怎麽說師兄現在都是封疆大吏,還有什麽需要好自為之的。因此我覺得這話未必是說給師兄聽的…”
孫鎬還在絮絮叨叨的解釋時,袁崇煥卻突然沉默了下去,對於他後邊的話語並沒有如何聽取。從孫承宗府上返回之後,袁崇煥終於停下了四處找門路,試圖留在國內的舉動,開始安靜的待在家中準備,等待出海日子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