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白河存(1/5)
正在和複社友人高談闊論的楊廷樞和張溥,突然聽到了吳昌時這石破天驚的一聲高呼,兩人頓時心中一跳,差點連手中的酒水都灑掉了。
這座大廳內的絲竹之聲已經曳然而止,幾位樂師都有些茫然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知道他們還要不要繼續奏樂。
西廳內坐著的近百位士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動作,都震驚的看向了站出來高喊本科有舞弊的吳昌時,而西廳外院子內就坐的2、3百士子,此刻還未曾察覺廳內發生的狀況,不時的有些許雜音傳入廳內來。
首先反應過來的陳子龍,趕緊放下了酒杯向著吳昌時走去,口中還笑罵道:“來之兄你這是喝多了啊,還是讓小弟先扶你回去休息,免得掃了大家的興致。”
作為今日宴席的主角,本科解元公楊廷樞對於吳昌時的表現也非常不滿,但是他表麵上又無法發作,隻能附和著陳子龍說道:“不錯,來之看來今日是不勝酒力了,還是先讓他回去休息吧,來日我們複社朋友再重新聚過。”
張溥臉色終於恢複了平靜,他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卻對吳昌時的言論什麽也沒有評價。
然而吳昌時卻並沒有就著陳子龍的說法下台,他稍稍偏了偏身子,讓過了前來攙扶自己的陳子龍,然後便咆哮著對眾人說道:“我可沒有喝醉,我現在心裏明白的很。
今日有些話,我是不吐不快啊。趁著諸位朋友都在,我就是要說,今科鄉試必有舞弊。
諸位朋友,你們且想一想。我們複社同仁和各地俊傑今次前來南京參加會試,那一個不是文名聳動江南,如楊解元和張乾度、臥子…”
吳昌時雖然兩頰緋紅,但是他一連串報出的名字,卻大多是在座眾人早有聽聞的才子,也是本科中舉之人。
聽著他口齒清晰的報著名字,一點都不像是有喝醉的樣子,幾個原本在他附近就坐的士子,頓時熄滅了想要上前阻止他的舉動,又慢悠悠的坐了回去,想要聽聽吳
昌時究竟要說出一個什麽道理來。
陳子龍看到這個狀況,也知道暫時難以阻止吳昌時說下去了,他對著相熟的幾個朋友搖了搖頭,也站在一邊聽了下去。
吳昌時一口氣報了2、30人的名字之後,換了口氣便再次報了七、八個人名出來,向著眾人發問道:“…這七、八子的名頭,在今日之前各位可曾聽說過嗎?”
不少人互相對視之後,都搖著頭否認了,於是席間便有好事者向著吳昌時發問道:“來之兄,你說的這些人都是什麽身份?難道他們都有什麽蹊蹺不成?”
“似乎有幾人的名字,我在榜單上見過…”有一、兩名士子絞盡腦汁的想了一陣,突然如此說道。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吳昌時已經接下去說道:“這位仁兄說的正是,這些人也是今日榜單上列名之人。
這些此前籍籍無名之輩,今日卻壓過了昌業兄…這些才名卓著之輩上了榜,諸位可知原因在哪裏嗎?”
頓時有一大半的士子都好奇的向吳昌時追問了起來,而此時西廳內的動靜終於引起了東廳和西廳外士人的注意,不少人開始向著廳內擠了進來,想要了解裏麵發生了什麽事。
看著百多雙眼睛注視著自己,吳昌時頓時感到有一種熱血湧上了頭部,他稍稍停頓了一會,才怒不可遏的喊道:“他們都是金陵大學的學生啊。
金陵大學不就是此前的南京國子監嗎?往年南京國子監在鄉試中就是中上一個都難。現在改了一個名字,就能中上10多人,這不是在糊弄天下人嗎?
我等寒窗苦讀十多年,每日戰戰兢兢不敢有所鬆懈,方才在學問上有所進益。而這些拿著錢就能入學的蠢笨之輩,今日卻能力壓我等中舉,難道其中會沒有貓膩?”
吳昌時的怒喝,頓時讓廳內細微的議論聲停了下來,廳內立刻變得寧靜了起來,似乎除了遠處院內傳來的隱隱歌聲,就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看著這種可怕的沉默氣氛,坐在上首的楊廷樞和張溥等複社領袖,頓時
臉色微變,他們心裏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今晚說不得要鬧出一件大事來了。
張溥終於坐不住了,他清了清喉嚨說道:“來之…”然而他才說了兩個字,便被某位落選的士子給打斷了。這位落榜的士子顯然不是家世良好出身,一身襴衫也是半新不舊,入席之後也是一直喝著悶酒,似乎想要將自己灌醉一般。
若是沒有吳昌時這一出,這位士子大約灌醉了自己之後,便能暫時忘卻今日的不幸,明日起來也就接受現實了。但是現在麽,喝的醉醺醺的他,頓時被吳昌時的話語給煽動了起來。
他霍的起身將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眼睛發紅的對著身邊的友人喊道:“國家掄才**,豈容一班碩鼠上下其手。我這就去向大宗師告狀去…”
本就已經喝的差不多的士子們,頓時紛紛響應了起來,這場麵倒是頗有一夫倡議,萬夫景從的架勢。而原本廳外不明所以的士子們,在聽了廳內士子加油添醋的傳話後,也不由紛紛嚷著要同去。
原本廳內擠擠挨挨的人群,很快便向著外麵走了出去,一些還嫌熱鬧不夠大的士人,紛紛喊著要去河房將其他考生也喊了來,一起去討個公道回來。
把眾人情緒煽動起來之後,吳昌時到是沒有衝到最前麵去,而是混在了人群之中走掉了。
聽到了這些士人要去鬧事,楊廷樞是最先感到害怕的人,今晚的宴席是他和幾位友人做的東,在這場宴席上鬧出了這等事情來,不管結局是什麽,他都要背上一個黑鍋了。
張溥雖然同樣臉色發白,但是好歹還是保持了鎮靜,看著廳內留下的十來位複社骨幹,他不由開口說道:“各位同誌,今晚之事必然不會輕描淡寫的結束。
這吳來之畢竟是我複社同誌,他今日做的事情,必然是要算到我複社頭上。本科南京鄉試必然是要出大事了,兩位主考官恐怕也要受到無妄之災,對於這件事,你們可想到什麽應對的策略了嗎?”
不待其他人出聲,呆坐在一旁的夏曰
瑚,卻突然麵如土色的說道:“不好,孫師危險了,來之兄誤了我複社啊。”
夏曰瑚口中所言的孫師,正是本科的副主考官孫肇興,聽到他說起這個名字,楊廷樞和張溥等幾位複社領袖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作為一項考試,科舉的監考措施雖然已經發展的非常嚴密了,但是考生的作弊手段卻也更是防不勝防。
對於普通考生來說,想要作弊無非就是攜帶小抄而已。稍稍有些身家的考生,則會試著去購買考題。有些背景的考生,則會去收買考官,在試卷上書寫暗語,讓考官挑中自己。
不過這些手段都算是等而下之的作弊手法,真正高明的作弊手段,讓主考官通過個人的行文風格來判斷出考生的身份,而這樣的考生一般都是頗有名氣的才子,這樣即便是取中了他,也沒有人會感到懷疑。
孫肇興和複社成員夏曰瑚私交甚好,這次鄉試又是複社成立之後的第一次鄉試,為了打響複社的名氣,讓複社成為江南士人心向往之的文社,張溥便提出要在今年的鄉試和明年的會試上,讓複社的名字名聞天下。
而想要讓複社的名字聞名天下,那麽幾位複社領袖自然就不能名落孫山了。雖然張溥等人對於自己的才能很有自信,但是對於能不能中舉,他們也同樣沒有必定的把握。
因此,在張溥的授意下,楊廷樞、張溥、陳子龍等複社領袖的文字,就通過夏曰瑚轉交給了孫肇興,好提高他們幾人的錄取概率。
雖然,張溥並不認為這是一種舞弊手段,但是一旦本科鄉試被傳出有舞弊的行為,天知道吳昌時丟出的這塊石頭,會不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當複社幾位領袖在富樂院中對坐無言的時候,跟著士子隊伍離開富樂院遊行的吳昌時,看著街上越來越龐大的隊伍,終於有些吃不準事態的發展,悄悄脫離了隊伍,返回了自己借住的河房內。
他剛剛走進自己居住的院子,卻發現自己的房間內卻亮著燈,這頓時讓還有
些醉意的他清醒了過來。
吳昌時先走到了院子一旁的水井,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臉。雖然這個季節的南京,白日裏已經頗有些熱度了。但是這打上來的井水,還是有些冰冷的感覺,冷水覆在額頭上之後,吳昌時終於完全冷靜了下來。
他這才用袖子擦了擦臉,向著自己居住的堂前平靜的走了過去。小小的堂屋之內,隻放著一張八仙桌和數把交椅。
當吳昌時走進去的時候,正看到一位做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正坐在一支明亮的燭台前看著書。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隻是上前屈身行禮後,恭敬的說道:“屬下吳昌時,參見百戶大人。”
錦衣百戶白何存這才似乎被驚醒了一般,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抬頭看著他,滿麵堆笑著說道:“吳朋友太客氣了,咱們還是按朋友關係稱呼吧。
在這裏,你才是主人,我不過是一個不速之客而已。主人未歸,而我卻不請自入,吳兄不會見怪吧?”
吳昌時絲毫沒有不滿的說道:“白兄客氣了,白兄到我這裏,就和到了家裏沒區別,還請白兄隨意一些好了。我這就去叫人沏壺茶來,陪白兄說話。”
白何存卻笑眯眯的叫住了他說道:“不用這麽客氣,我馬上就要離開了。而且吳兄你今晚也忙的很,想來是沒空陪我喝茶了。”
吳昌時心裏頓時一跳,臉色有些僵硬的說道:“我今晚其實有些不勝酒力,若是白兄離開了,我也就先歇息去了,並沒有什麽可忙的…”
白河存立刻打斷了他說道:“吳兄莫不是在說笑,你今晚點起了偌大的火頭,整個南京今晚都要徹夜難眠了,你如何能夠獨善其身呢?”
吳昌時的嘴角**了下,勉為其難的做出了一個笑容說道:“白兄說笑了,我今晚可什麽也沒做…”
“我可不是說笑,難道你以為,我們錦衣衛在複社中,隻有你這一位朋友麽?”白河存打斷了他,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
吳昌時頓時如同呆若木雞的站立在堂前,不知道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