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散了朝議之後,群臣皆用袖口掩著嘴斯文體麵地打著哈欠,打道回府了。
我不住後宮已多時,平時多是住在紫陽殿附近的偏殿暖閣裏。
我剛走到偏殿門口,先是被二哥攔住了,又被莊玄扯住了,一個堅決不同意我親征,一個力諫、死諫,非要我親征,在那處偏殿裏吵得不可開交。
兩人快要爭得麵紅耳赤,結果莊玄舌戰功夫技高一籌,道:“北邊有一秦湯足矣,秦湯,殿下是知道的吧,他在先帝麵前再怎麽無禮到了極點,誅殺九族都不為過,可先帝還是重用他,他在戰場上的威望,連你先帝都為之折服,世人謂之戰神,絲毫不為過。”
秦湯家雖世代習武出身,可因為大隨崇文,從祖上到秦湯這一代,習武的漸漸少了,即使出了秦湯這樣的人才,他家還是幾近沒落,幸而父皇下定決心收複失地,大隨才漸漸開始崇武,秦湯這一奇人,才得以被重用。但是崇文已是大隨幾百年的傳承了,所以文武相鬥,在所難免,秦湯性子又粗,不得群臣待見,雖然如此,他仍有極高的威懾力,若此番能一夫當關,他將為武將在大隨萬裏河山圖上添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屆時定能開創大隨文武並重的局麵,這也是曆代先帝所求而不得的。
秦湯和景王收回的那些河山,它們曾被割讓出去的最根本原因就在於大隨過於崇文追求風雅的陋習。
“主要是南麵,作最壞的打算,陳與鄭勾結起來,但是我們有徐子青,也有你薄王殿下,殿下雖表麵看來無論於軍於政都沒有多大興趣,但是殿下資質非常,況且,就算沒興趣,殿下還是有逼自己鑽研過吧,為了某人……”莊玄曖昧地調笑著,用手肘拐了拐二哥。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裝作撚須而笑的高深模樣,呃,實際上,他還是很年輕的,根本就無須。
他說:“就算信不過徐子青,信不過自己,還有丞相我呢……”
“你也去?你是文官……”我出聲道。
“不,我是軍師,並且,我也會武,研究過的兵書,或許不比秦湯少……”
“說了半天,丞相大人還沒說倒底為什麽子皇必須親征……”二哥嗤道。
莊玄斜了他一眼道:“薄王殿下自己當真不知皇上親征的好處所在?”
“別說什麽鼓舞士氣什麽的……”二哥道。
“不不不,殿下要明白,這個帝位,他不想坐,不適合坐,現在也坐了,坐上了,就必須對得起那個位子,沒有什麽政績功勳是不成的,他必須坐穩……你也看到了,那幫子老臣是怎麽對他的?可憐這傻孩子,把那些老貨用來敷衍的奏折都一本正經地批著……殿下,你還忍心他繼續被那些老臣們狗眼看人低麽?”
“可這樣很危險……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
莊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殿下忘了?皇上早年在秦湯軍中呆過兩年,那時比現在更加弱質,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何況那時他的身份還是質子,現在卻是要他去親自掛帥。說來也幸得那時在軍中呆過些日子,那斷日子裏,秦湯也打過一些大大小小的仗,所以皇上對戰事,還是有深刻的了解的,臣說得沒錯吧,皇上?”
我摸了摸後腦,道:“在秦湯軍中時,他那個人雖然粗,可也憨實,商討軍事時,也沒有避諱我,甚至有時還順便講些道理給我聽,雖那時我不甚明白,可現在卻還記得,一一回憶起來,倒覺得他這個人,其實表麵看粗,實際上也是個大智之人。他教過我的東西,我也都還記得,還有秦羽也……給我解釋了好多……”
驟然自己提到秦羽。
前塵種種,又忽地全部湧上心頭。
其酸其澀,曆曆如昨。
但是現在不是我能感傷悲懷的時候,隻好安穩心神,繼續與莊玄等商議。
待到我被二哥抱著輕輕放到床上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累得睡過去了,他們後麵商議的,我都沒有聽見,自己什麽時候睡的,都不知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著的……我……我真沒用……”我內疚道。
家國內憂外患時,我居然在商議大事時睡著了,這個樣子,還怎麽能夠親征?越想越鄙棄自己,倒覺得那幫老臣輕看我,也是活該。
“你總是要讓人心痛,你自己說說,你這幾天來,一共才睡了多久?戰亂,是我大隨幾百年政治弊端日益積累所致,加之失地才收回不久,一時難免有不服、仇恨的勢力存在,這戰爭一朝爆發,不是子皇你一個人拚了命地著急,就能解決問題的,子皇你不是鐵打銅鑄的,不要過分地逼自己了……”
“可是莊玄說了,我坐上了這個位子,要麽駕崩,要麽盡量名副其實起來,我不想駕崩,我不要死……”我想和你一起,長長久久地活在天地間,即使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擔心背棄與秦羽的約定,才不想死的……你甚至到今天還記著他,剛才的夢裏,還叫著他的名字……我雖嫉妒秦羽,可我又得感謝他,是他,才讓子皇今時今日,還好好地活著,是他,讓子皇一直這麽堅強……”
他越說聲音越低沉,眼裏的寂寞又開始層層結冰凝聚。
“可是子皇,有我在,你不必總是強作堅強,你可以依賴我,甚至依賴別的一切可以依賴的人,我不想你如此辛苦,子皇……你可以為了我,開心一些,輕鬆一些嗎?
不要心裏總裝著憂傷,我知道秦羽,大哥,父皇,元怡,甚至還有九弟等其他兄弟,這些傷痕,不是三年五載就可以忘記的,可是子皇,你的笑容越來越少,我是最清楚的。
在永園的時候,每每見你餓得肚子都痛了,都還能很開心地笑著,即使你連個朋友都沒有,隻有小鳥小老鼠什麽的陪著你……子皇,你居然會變成今天這樣……”
他將頭埋在我的胸口,接近抽噎道:“我好難過……我曾經發過誓,等有朝一日不再被母妃被父皇管製時,定要你做世上最最幸福之人,可是……我甚至還傷害了子皇……”
我輕輕推開他的腦袋,一直沉默,他最近總是絮絮叨叨,他真的很了解我,可真正到了感情的事上,他又不太了解我了,我的一句“我不要死”又讓他想茬了,想遠了,難過了。
可我不能安慰,
也不能解釋。
他不能誘惑我,我更不能心軟。
我隻望著他的眼睛,道:“我想睡了,你也早點回府歇著吧,明日還要早朝。”
他抬手,伸到我耳垂後麵,我以為他又要強行做什麽,要推開他的手,他固執地將我的手按在身側,自己用另一隻手在我耳垂後麵的翳風穴一帶,慢慢按摩起來,又換了一隻手,如此循環,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第二天早朝,我錯過了,由莊玄和二哥代為主持議事。
早朝過後,我才慢醒來,對上二哥,差點沒把眼珠給瞪凸了。
莊玄則好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將早朝的結果一一匯報給我聽。
到八月下旬,做好充分準備後,我下旨立元宏為太子,立聞妃為皇後,作為元宏的母後,晉升周太妃為周太後,著周宜為太子太傅,掌管上京的軍政大權,統領群臣,穩定我親征後的朝政局麵。
我把流秋留在宮中,負責元宏的安危,隻要有他在,元宏必定是安全的,隻要元宏安全,那麽上京的局勢基本不會有太大問題。
隻是可憐了元宏,小小年紀,到九月份才夠滿四歲。
我甚至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做太子,就丟下他,帶大軍出發,趕往下京戰火紛飛的地方去了。
沒有辦法,我年輕,不壓眾,朝臣不服,我必須逼著元宏和我一樣,做一些與自己年齡不相匹配的事。
多虧我早年挨過的貧寒,以及在秦湯軍中的經曆,讓我在軍中全無帝皇的架子,那些將士們,看見我居然能和他們一樣吃著同樣的苦,漸漸有讚許的目光朝我投來。
軍人就是這點好,欣賞你的時候討厭你的時候,都表現得很直率,所以連日來,得到他們的肯定,我也漸漸有了信心,不再像剛出來的時候那樣覺得一切都太冒險了。
與徐子青接應後,我軍士氣大漲。
徐子青才屆中年,看上去像個文臣多一些,可是就他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假以時日,未必輸於秦湯。
怎麽說呢?
秦湯是戰癡,雖然也是大智之人,可是若論起詭秘的心機,秦湯就顯得直莽了,不過在秦湯勝在經驗有餘。
我何其有幸,這兩員猛將都能為我所用!
尤其是那個徐子青,雖因為秦湯的緣故,我多少有點不敢太親近武人,可是對於徐子青,我卻覺得親近。
私下裏,總想和他多交流交流,好使我親征不隻是來到前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