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離這輩子自覺糊塗的時候很多。
譬如之前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對養妹有藕斷絲連的情愫。
再譬如她也不知道原來父親其實很疼愛自己。
她在生活上是個不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至少對周邊人釋放出來的情感信號沒有那麽敏感。
然而這一次她聽懂了太後的潛台詞,並且決定不再裝糊塗。
“太後是什麽意思?臣女不敢妄加揣測,還望太後明示?”
後宮之中講究的是含沙射影,話留半句。
像江若離這樣直截了當問出來的,太後反倒有些不好直白開口解釋了。
但她到底是縱橫後宮多年,於是略沉吟了下。
“你覺得皇上如何?”
江若離並沒有意想中的驚訝,她衝太後笑了笑。
“臣女怎麽敢妄加評判皇上?太後說笑了。”
太後收斂了玩笑神色,一字一句道。
“哀家讓你說,但說無妨。”
江若離不卑不亢回答道。
“皇上是明君,受萬民敬仰,自然是極好的。”
太後收回放在兩人之間梨木小幾上的手,然後伸手拿起茶杯,輕輕啜飲一口。
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開了口。
“跟哀家打太極,阿離還是略微嫩了點兒啊。”
江若離眉頭微動,看向太後,一時間辨別不出對方話裏的情緒。
“太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太後微笑不變,但那笑意卻未及眼底。
“哀家知道你一向聰明,就不拐彎抹角了。”
說著她瞥了眼一旁伺候的宮女,待眾人極有眼力勁兒地先後退下,才又慢條斯理開口。
“當初皇上看在令尊的份上賜了婚,當然結局並不是美妙,所以說起來這樁婚事皇上也有責任……”
饒是反應機智如江若離,此時此刻也有一瞬間不知道怎麽接口才好。
她失敗的婚事皇上也有責任?
那要怎樣?難不成要皇上負責嗎?
果不其然,太後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她的想法。
“算起來你與皇上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
江若離心裏咯噔一聲,按照以往為人處世的經驗,接下來的話十有八九不是她想聽的內容。
“皇兒的性子你也知道,素來冷淡。可哀家瞧著他跟你處的還不錯,有說有笑有來有往,而且跟團寶也算投緣……”
江若離還未聽完,就隻覺得一股微妙的情緒湧上來。
太後母儀天下,怎麽像坊間三姑六婆一樣在勸婚啊!
而且哪個好人家的母後會當著姑娘家家的麵,直接提婚事的?
是瞧她和離再嫁,所以就帶了幾分輕慢嗎?
那未免太小瞧脫胎換骨之後的自己。
“臣女並沒有攀龍附鳳的意思,如果有哪些地方讓太後誤會了,臣女在這裏跟太後賠個不是。”
說著行了個標準的蹲禮,倒把太後弄得愣住了。
就聽她又道。
“我雖然不是在江府長大,但父親也曾教過我禮義廉恥,如果真如太後所說,臣女的婚事有皇上當年賜婚的責任,那麽他前陣子幫助臣女和離,也已經全了這件事。有始有終,帝王風範。”
她不疾不徐,像是陳述一件極其普通的事。
“可臣女若是跟皇上再有什麽不清不楚的牽扯,豈不讓天下人覺得皇上有挾恩圖報的嫌疑嗎?壞萬歲爺名聲的事,臣女萬萬不能做。”
太後斂了笑容,覺得事情有些朝著不受控的方向發展起來。
原本隻是打算略略施加點壓力,給自家皇兒幫點小忙。
萬萬沒想到,似乎弄巧成拙了。
於是太後做了這輩子少有的一個舉動:出言找補。
“這事你別多想,不過是哀家的一廂情願,說起來也做不得數。”
“原來皇上還不知道太後的意思。”江若離依然溫和微笑著,“可以理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臣女也是有子有女的人。”
太後這個時候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麽武安帝對她有好感。
而老肅王妃也對這個兒媳婦愛如珍寶。
因為江若離確實是個懂進退的女孩子。
不過很快就又聽她說道。
“隻是子女若年紀大了,怕是也不願意父母過多幹預。”
太後原本還在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歉疚,此時聽她意有所指,正有些不快,就見江若離笑笑。
“所以我也隻能在團寶這個年紀管管她,女兒大了也由不得娘。”
這話明著是在說團寶,其實不過是為了給太後個台階下。
太後也不是傻子,知道今兒這談話是不會有個結果了,於是緩下語氣,笑道。
“團寶那麽懂事,哪值得你操心?”說著,略略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江若離,“之前的話,我也就仗著是個長輩問問你的意思,若你也有意,咱們沒必要耽擱時間。若是你瞧不上皇兒,這話當哀家沒說過好了。”
江若離鄭重其事回應道。
“太後這話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女不過是一介女流,怎麽敢看不上皇上?”
她知道太後是想找個台階,但那話說得明顯重了,江若離也不打算含糊其辭,更不打算背個蔑視聖上的罪名。
她何德何能,敢挑剔皇上?
“是臣女人小福薄,消受不起這份恩惠。”
太後情知這個節骨眼兒多說多錯,於是點點頭,言簡意賅地總結道。
“你還是靠本事吃飯吧。”
這話說到了江若離心坎兒上,她麵容稍霽,又囑咐了太後幾句用藥事宜便告退了。
黃公公見人走了,小心翼翼走上前來給太後捶腿,一邊壓低聲音道。
“要派個人跟著江姑娘嗎?”
剛剛碰了個軟釘子的太後心情並不大好,聽聞此言皺眉道。
“什麽意思?”
黃公公抬起頭輕聲道。
“老奴聽聞皇上那邊一直派人盯著江姑娘,據說她跟團寶的爹並沒有成親……”
無媒苟合?太後下意識蹙起眉頭。
隨即反應過來,團寶她爹不是楚慕遠嘛!
差點被帶溝裏去。
不過轉念一想,黃公公倒是提醒她了。
如果江若離現在是孑然一身沒有夫婿的狀態,那麽她幹脆去跟江家二老商婚事就可以了。
犯不上主動詢問她的意見。
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二嫁也是娘家說了算。
想到這裏,太後豁然開朗,立刻吩咐道。
“去把江夫人請進宮來。”
江若離渾然不知太後打的這個主意,她以為自己已經把這位太後娘娘成功勸退了。
然而回到江府,就見江夫人坐在內堂,麵色不善,團寶和楚辭均不見人影。
平心而論,江若離寧可跟江尚書共處一室,也不願意單獨麵對江夫人。
可眼下這情況若是不打招呼似乎也不大合適,江若離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給母親福了福身。
尚未開口,江夫人卻率先啟唇。
“肅王爺把雨晴帶走了,說是回府處置,你父親讓楚辭和團寶也跟他一起回去了。”
未及江若離細想為什麽父親要允許他把一雙兒女也帶走,就聽江夫人幽幽又道。
“阿離,這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