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剛剛燃起的那一點同情立刻就被大女兒吸引走了。
印象中這些年江若離好像從來沒有對她服過軟,更沒有這樣委屈地說過話。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話真真兒不假,所以她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在了難得撒嬌的大女兒身上。
“母親有沒有想過,順手牽羊也是偷竊之罪?”江若離委屈巴巴看了一眼江尚書,“父親不是經常告誡我們,做人乃誠實之本嗎?”
江尚書原本就對江雨晴所謂後宅處境沒有切膚之感,聞言愈發覺得火起。
“正是如此!路不拾遺,難不成因為那東西沒主兒,你就能冒認冒領嗎?”
江尚書氣得吹胡子瞪眼。
“況且你說是因為當時你要嫁到肅王府,可後來你明明知道嫁過去的是你長姐,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和盤托出,還不是因為有私心?
江雨晴被數落的麵色紅一陣白一陣,當下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
“父親這話說的沒錯,道理我也都懂,可我總得替自己打算一下,長姐什麽都有了,娘家顯赫,夫婿出色,可我呢?一個眾人皆知的假千金,難道還不許留份恩情在手,作為日後傍身嗎?”
說著她抽抽噎噎哭起來。
“說白了,我頂著江家千金的名義,可誰把我當真千金看呢?”
江若離差點被她這番話逗得笑出來。
“人在江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像你這樣自輕自賤,能過得好才怪。”
江雨晴無視她的嘲諷。
“長姐嫁入肅王府,一路順風順水,難道還缺這個錦上添花的恩情嗎?再說,我也不能巴巴兒跑過去主動告知姐夫這麽件無關緊要的事。”她用帕子拭淚,“我所做種種,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你說是為了自保而已?那麽給楚辭下毒也是為了自保嗎?”江若離眼中的不屑像是要溢出來,“真不是為了扶你兒子接替這世子之位嗎?”
提到這個,剛剛還麵無表情的楚慕遠神色登時肅穆起來,他沉聲道。
“你明知道辭兒是我肅王府唯一的繼承人,竟然還要下此毒手!我這些年自問待你和楚源並不薄,你怎麽能如此絕情?他也是你的外甥啊!”
這句話話音剛落,江若離和江雨晴難得有誌一同同時哼了一聲。
楚慕遠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但又不知道哪裏說錯了。
就聽江若離道。
“我兒子高攀不上這樣的姨母。”
一旁聽眾人當麵鑼對麵鼓的團寶終於聽到一句她可以插話的地方,立刻接口。
“好姨姨要像雲姨那樣,給你吃炙烤豬肉,還帶你看小郎君……”
楚辭下意識把臉別到一邊,低聲道。
“最後那句其實不用說出來的。”
“為什麽不用說出來?”團寶大惑不解,“我們就是一起經常去看小郎君啊,通常情況下雲姨都會去帶我偷看爹爹。”
想到這裏,她頓了頓,像是意識到好像外公外婆並不認識她爹,生怕眾人聽不明白。
急急忙忙解釋道。
“我爹爹就是救哥哥的那個人。”
楚辭聞言立刻點頭。
“我知道我知道,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確實是個好看的小郎君。”
團寶覺得與有榮焉,挺著小肚皮,滿臉驕傲。
一旁楚慕遠卻聽出了蹊蹺,於是接口道。
“雲姨經常帶你去偷看你爹爹嗎?”
團寶不明就裏,生怕他誤會兩人的勤快程度,於是立刻點點頭。
“當然!隻要他在藥王穀,幾乎每天我們都去看他練功。”
楚慕遠愈發覺得不對勁,他抬眼看向江若離,卻發現對方麵色如常,沒有任何覺得不妥的地方。
於是難以置信開口。
“你就任由人家這樣覬覦自家夫君?”
江若離聳聳肩。
“我都不在乎,你在這兒嚷嚷什麽?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被嘲諷為太監的楚慕遠被噎得夠嗆,但當著嶽父嶽母的麵,又不好直接反駁。
那句“我若是太監,楚辭打哪兒來的”生生在舌尖上轉了一圈,最後又被咽了回去。
一旁一直在生悶氣的江尚書此時甕聲甕氣開口。
“下次把人叫來府裏吃個飯吧。還沒見過麵,日後路上見了麵都認不出,成何體統!
江若離心裏暗暗叫苦,但又不能當著楚慕遠的麵承認,於是隻得含糊其辭地點頭,急忙把話題又拉回來。
“還是說說今日這件事吧。”
楚慕遠在這一刻恍然大悟。
就說一直覺得她跟那獵戶有哪裏不對勁,原來是少了點吃醋緊張的情緒啊!
試問但凡一個女子深愛另一個男子,怎麽會任由別的女人覬覦她?
又怎麽會對這種局麵無動於衷?
不過江若離沒有給他繼續想下去的機會,她衝著江尚書福了福身。
“女兒的意思,是把她提交給官府,這樣……”
話音未落,就被江夫人立刻打斷。
“不行!怎麽可能提交給官府!這關係到我府上的臉麵!況且之前已經有周嬤嬤進去了,難不成我江府女兒也要進去嗎?日後讓你爹在朝堂如何立足?”
渾身被冷汗浸濕的江雨晴聞言,原本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
雖然跟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但無論如何,眼下暫時保住了小命。
而且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江若離將視線投注在江尚書身上,本以為剛正不阿的江尚書會反對。
沒想到江尚書頓了頓,微微頷首。
“我也同意你母親的意見。”
他將江若離眼中的驚詫盡收眼底,於是壓低聲音道。
“你隨我來,去書房。”
江若離沒有半點遲疑,起身就跟著江尚書走了。
楚慕遠本想尾隨,被江尚書用視線製止了。
父女二人進了書房,江若離開門見山。
“爹爹也覺得,我這樣做不妥?”
江尚書正色道。
“這事本身並非不可行,但從下毒一事就不難看出,你妹妹不是個安分的性子,若將人送去官府,萬一堂審的時候抵死不認呢?”
他見江若離兀自陷入沉思,又道。
“翻供還是次要,若是再胡言亂語些什麽,壞了你的名聲才糟糕,你好容易在太後麵前立足,怎麽能毀在這種事上?”
江若離怔在那裏。
原本尾隨父親來書房的路上,她還有些憤憤。
覺得到底是自己養了多年的女兒,哪怕一貫清廉公正的父親都難免偏袒。
可剛剛一番話,字字句句都是為她考慮,讓江若離未免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江尚書意味深長地拍拍她肩膀。
“子女對父母的誤解是貫穿終生的,這裏麵有我們的責任……”
從回城到現在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獨立麵對一切的江若離.
在這一刻,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