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中,太後枯坐在油燈前,兩眼直直地看著那跳躍的火苗,一動不動。

寂靜中,門輕輕被人推開。

她抬起頭,木然地看著獨孤玦一步步走進。

“我從來無心要與皇上爭權奪利,為什麽,你一心要除掉我?隻是因為他是親生,我是你抱養的嗎?”獨孤玦眼中神情有些哀傷。

“是,當年,哀家嫁與先帝多年未生子,所以受他冷落地位不保。碰巧宮女蓮兒懷上他的骨肉,本來哀家想蓮兒單純忠心,如果生下男孩受寵,哀家也能沾光。哀家裝作有孕,起初並不是設計什麽,隻是哀家這裏形同冷宮,無人過問,哀家想能為你母親爭得一些補品。如果說是個宮女懷上龍胎,怕你母親為人嫉妒,白白送了你們母子性命。”

“可是,後來,沒想到蓮兒難產而亡,看著你哭得可憐,哀家才心動。你若是哀家的兒子,便能保住性命一步登天,哀家也能母憑子貴做穩後位。”

看到太後一頭保養極好的青絲已經變成斑駁白發,臉上也明顯添了皺紋,獨孤玦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那麽,自小你舍不得打罵我,是不是曾真心將我當親生兒子疼愛?”

“是,因為那時候哀家隻有你一個,你那麽乖巧懂事,在哀家鬱鬱寡歡垂淚的時候,隻有你才能令哀家開心,覺得這世上有人真心疼哀家,哀家的確當你是親生骨肉。”

她沒有撒謊,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瞞獨孤玦什麽。

如果沒有獨孤樂,也許今天他們還是情同母子,不會走到這一步。

因為要給親生骨肉該有的,最好的,又懷疑獨孤玦將來有天知道不是親生的,會心生二心,所以太後鋌而走險。

太後知道獨孤玦對他好,可是獨孤玦的傲氣,從不甘居人之下,有仇必報,而且現在被眾人奉為蒼梧的大恩人,朝臣們都無視獨孤樂隻聽從獨孤玦的命令,令她害怕恐懼,終有一日,獨孤玦會對獨孤樂取而代之。

但是她想錯了一點,象獨孤玦這樣顧念親情猶在自己性命之上的人,而且早就知道太後非生母,卻依然盡力的保護她們母子,又怎麽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獨孤玦聽了太後的話,心裏有了幾分欣慰,點頭:“我明白了。”

“不,你並不明白,為什麽哀家要這麽急著動手。因為琳琅懷了你的孩子,哀家是母親,知道為了自己的孩子,一個做母親的什麽都能忍,也什麽都想為他爭的感受。哀家怕即使你不知道身世,可是你那麽寵她,什麽都聽她的,如果有天她要你來爭這皇位,你為了自己的孩子說不定也會對付皇上。皇上與你並非一母同胞,你們卻都是獨孤皇室後裔。自古以來,為了那個位子,親生骨肉相殘何其多?哀家不想看到你們手足相殘,而且現在皇上還小,不如就讓哀家做這個惡人,要罵就讓別人都來罵哀家。”

獨孤玦仰頭望天,將眼中熱淚逼了回去。

靜默半晌,他轉身向外走去。

“皇上,他現在還好嗎?”太後小心翼翼地問。

自從進了冷宮,再沒有外麵的消息進來。

“皇上,一切都好。你若不想他難過,就好好活著。我絕不會做手足相殘的事情。”獨孤玦終是不忍將真相告訴太後,畢竟,她也真心撫養他一場,隻是終究她不了解他,不相信他,不知道這是她的悲哀,還是他的悲哀。

太後也知道,獨孤玦不殺她已經是特別施恩,為了獨孤樂,她隻得打消輕生的念頭。

如果有天兒子想娘了,還能來看看她。

“謝攝政王。”太後起身要拜。

“不必。”獨孤玦快步出門而去。

門關上了,帶起一股寒風,太後抱緊雙臂,搖曳的光亮將她孤寂的身影映照在牆壁上更顯得冷清。

“小玦玦,你怎麽了?”琳琅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便有些懷疑獨孤玦是去了冷宮,一直睜著眼在床上等他回來。

獨孤玦脫下衣衫,鑽進被子,抱住琳琅,將頭埋在她的胸前悶聲道:“琳琅,幸好我沒有死,能這樣抱著你,將來也能照顧你一輩子。幸好我們的孩子有爹有娘,將來不會再付出真心也得不到信任。我們的孩子再不會經曆我這樣的……”

琳琅摸著獨孤玦的頭:“是的,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不分開。我會疼你,信你,愛你。”

數月後,皇宮中,大殿前群臣匯聚,紅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門口,鼓樂喧天,一派喜氣洋洋。

吉時到,獨孤玦與琳琅乘坐的車輦正好在宮門前停下。

獨孤玦將蒙著喜帕的琳琅從車上攙扶下來,臨近生產的琳琅那凸起的肚子在一身紅妝下顯得特別的有氣勢。

獨孤玦有心要給琳琅一個正式的婚禮,原本說不在意的琳琅,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改變了主意,還說在皇宮裏成親,是這生最大的夢想。

獨孤玦拗不過琳琅的央求,還有群臣們都說蒼梧這些年來不太平,也是該有樁喜事來衝衝喜。

他隻得采納大家的意見,將這一場浩大的婚禮定在這裏舉行。

牽著琳琅的手一步步走向高處,獨孤玦看著紅彤彤的蓋頭,還有琳琅那凸起的肚子,臉上滿是幸福的笑。

台階上,印偉祈和陶大山相視而笑,陶似玉側目瞟了瞟旁邊一溜兒太監捧著用紅綾子蓋著的托盤,笑得有些兒詭異。

“小玦玦,你娶了我會不會疼我愛我包容我?”琳琅在蓋頭裏忽然說。

“傻瓜,娶你自然就是要對你好。”獨孤玦心情從來沒有這麽好。

“如果我做了什麽令你不高興的事情,你會不會生氣恨我?”琳琅似乎不放心:“但是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你為我好,怎麽會不領情?”獨孤玦壓根就不覺得琳琅會做出什麽讓他生氣的事情來。

這時,終於走到了最高處,隻聽琳琅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獨孤玦扭頭微笑著,正要取下琳琅的蓋頭,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幹人等,一擁而上,他還沒有弄明白怎麽回事,龍袍就披上了身。

“你們這是幹什麽?”獨孤玦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一看,琳琅在大家身後含笑看著,心裏明白了,什麽一定要隆重一定要在這裏辦喜事,原來是他們串通好,這是要逼他?

下麵群臣一看事成,紛紛跪下,一片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都給本王住手。”獨孤玦猛然用力,將身邊一群人震開,便要將身上的袍子脫下。

印偉祈等人急了。

“攝政王,皇上一直昏迷不醒,禦醫都說醒來的希望渺茫,而國不可一日無主啊。”

“攝政王原本就是太子,當年被冤枉才會被廢,如今不過是理所當然。”

“攝政王登基稱帝,是眾望所歸。”

“我們誓死願追隨攝政王。”

獨孤玦怒不可遏:“你們這是要手足相殘,陷本王於不忠不義之地?”

“王爺,請聽我一言。”琳琅早將獨孤玦的反應預料到了,不慌不忙上前:“今日的事情是眾位大臣們多日商議決定的,也是民心所向。任何朝代和帝王講究的不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嗎?你又何必要逆民心?而且,這怎麽能算是手足相殘?皇上的病情大家都明白,他醒過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麽他隻是頂這一個名,實際上蒼梧的一切還是要你來做決斷。可是你的身份反而會阻礙你,何不名正言順然天下人不猜忌,你也能大展拳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治理蒼梧呢?皇上一向崇拜你,你是代他治理蒼梧,他是個聰明人,若是知道,不但不會怪你,還會感謝你為他守住江山。”

琳琅的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是別人,獨孤玦真以為她是愛慕虛榮,所以逼著他稱帝,琳琅不是那樣的人,她懂他。

獨孤玦一猶豫,琳琅挺著肚子就跪了下去:“這主意是我出的,王爺若是不願,怪罪下來就怪我一個人。王爺若是覺得琳琅有私心,大可以取消今天的婚禮,琳琅也不在乎以後的身份,隻要王爺開開心心,願意讓琳琅陪著就足夠。”

獨孤玦急忙去扶琳琅,她這身子怎麽能跪?平日就連走動都困難。

陶似玉急忙對太監使眼色,太監高聲宣布新帝登基。

獨孤玦搶在前麵朗聲宣布,國號不改,獨孤樂身份不變,他隻是為了蒼梧能強盛興旺便宜行事,所以願與獨孤樂二帝並存,後來蒼梧史書記載稱為二聖當政。

台階下文武百官俯首稱臣,天空萬裏無雲,霞光萬丈,獨孤玦一身龍袍金燦燦,身邊琳琅紅衣明豔,這一世他們終於能並肩在這廣袤蒼穹下主宰自己的人生與幸福。

年輕的皇後仿佛聽到隱約有天籟之音傳來,就是當年顧子墨依據她哼的小調改編的那一曲。

但是看看周圍諸人,他們都沒有什麽反應,再看身邊年輕的帝王睥睨天下一身淩然的傲氣,也許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吧?琳琅微笑著揚起了頭。

天邊,一片飄逸的白雲隱約顯出某個清雅的身影,漸漸淡淡地散開,終於消失。

你若是幸福,縱然我灰飛煙滅也無悔!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