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蒼梧大軍修整完畢,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迎著天邊剛剛升起的薄輝,一隊隊身著黑甲的士兵們精神抖數的出發了。

獨孤玦頭一天回到了府中,早早安歇。

按理,親人出征,尤其是這樣奔赴勝負難料的邊關前線,家中會全體出動來送行。

以往獨孤玦出征,每次從皇宮出發,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都會登上皇宮中最高的門樓,站在朝暉中,一直向他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彼此。

而今,他不再是太子,住的也不再是皇宮,這府中的女人們,說起來都是他的女人,可是沒有了太後,他不知道最後依依不舍送別他的會是誰。

他希望是琳琅,可是也很明白,她不會來的。

至於柔妃,她肯定會去送他,隻是那感情是不同的。

早早的門外有人在等,他一起身,門外女子便賢淑端莊的帶了一隊丫鬟進來,果然是柔妃。

行了禮後,柔妃打算為獨孤玦穿上他最喜愛的那一身銀色盔甲,獨孤玦揮手,那些過往的歲月,這幅盔甲承載的是他的豪情壯誌和英雄夢,而今卻是身不由己受人脅迫。

他無心再穿這戰功赫赫的戰袍。

劉濤按照他的吩咐,另取了一身黑色鎧甲。

“王爺,出門在外行軍打仗,路途辛苦,你要自己多注意愛惜身體,妾身會每日在府中為王爺祈福,吃齋誦經,直到王爺凱旋歸來。”

柔妃擔心殷殷叮囑獨孤玦。

“本王知道了,你在府裏多辛苦些。本王也不知道這場戰爭什麽時候才能完,也許三五個月,也許三五年。”獨孤玦甚至隱隱期望這場戰不要完,他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妾身會一直等著王爺回來,府中事務不用擔心,妾身會照顧好姐姐的。”柔妃想著獨孤玦會放心不下琳琅。

“那個賤人呢?怎麽不來送本王?”獨孤玦一邊和柔妃往外走一邊責問道。

“妾身去請過了,姐姐在梳妝打扮,她也想能漂漂亮亮的送王爺出征,可能稍後就到,王爺不要誤會。”柔妃解釋道。

琳琅會為了送獨孤玦出征精心打扮?

誰會信?

柔妃一大早就去叫她,琳琅壓根就不想起床,她還巴不得獨孤玦早走早了事,最好別再回來,這樣,就算在王府做米蟲老死,也比較輕鬆。

後來,迫於形勢,府中所有的人都出去送獨孤玦了,她隻能敷衍一下,這才隨意抓了件看起來最灰不溜丟的衣服,估摸著,到時候人山人海的,這顏色連同她這個人都會被淹沒,才套在了身上。

巧慧直搖頭,勸道:“王妃呀,王爺這可不是出去玩,是出征打仗,可是大事呢。那個前院的廚子大牛,早半個月我就看見牛嫂開始為他準備行裝,什麽夏天冬天的衣服,用的吃的,包了好大一個包裹,昨天起碼還拆開了五六次,怕帶少了不夠用,怕裝多了,這麽遠的路累著……雖然後院女人這麽多,但王妃是王爺最重要的女人,不說打點行裝,不去送送怎麽說得過去?好歹你也穿的好一點,打扮的好看些,王爺心情舒坦才能打勝仗,難不成你不想他回來,想做小寡婦?”

琳琅正往頭上插一枚簪子,聽到巧慧這話,將簪子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把剛挽好的頭發胡亂抓散了,氣呼呼道:“巧慧,別忘了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我就偏不高興去送他了,怎麽樣?做小寡婦就做小寡婦,也比被他不當人關在這個籠子裏好。”

“王妃,你說話憑點良心。是你出賣了王爺,王爺都沒有計較,隻不過是出出氣發泄一下,已經是很寬宏大量了,你怎麽還咒他呢?”巧慧一邊說一邊趕緊給琳琅繼續挽頭發。

“他那個死變態,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來找我算賬?而且這麽一鬧,他出征,不正好離開這個地方,得自由了嗎?說起來他還得感謝我,他走了大家都安生,難道不是好事?”

琳琅心裏明知獨孤玦出征是被逼無奈,而她就是罪魁禍首,也不知道女王是不是以獨孤玦欺君為名,逼迫他又吃過什麽藥,受過什麽罪,可是一想到他把她吊起來,還不準吃飯,那滋味,又覺得他也不是好東西,不值得她同情了。

這時,劉濤正好奉柔妃之命來漪瀾居催促琳琅,將這話聽到了耳裏。

他在院中對榮兒說明來意,榮兒進來通傳:“姐姐,王爺馬上就要啟程了,柔妃說,無論如何,姐姐也應該出去送送。”

“好啦,知道了,就這個柔妃膽子小,我不去,王爺還會來抓我不成?耽誤了吉時,到時候打了敗仗看誰擔待的起。”

這麽說著,琳琅卻已經起身向外走去,看到院中的劉濤一身雪白的盔甲在眼光下發出點點銀光,顯得更加英武,便暗暗推了巧慧一把,低聲道:“我先走一步,你和劉將軍好好道別。”

雖然說解藥沒有誑出來,但是巧慧和劉濤被那麽一鬧,兩人來往多了起來,倒好像有那麽點意思了。

巧慧冷不防被琳琅一下推到了劉濤麵前,臉嘩地就紅了,而對麵的劉濤,見她踉蹌著,伸手相扶,卻又難為情,手僵著,臉也紅了。

“你們快著點,有什麽話,就長話短說,不要耽誤了時辰,我們走了啊,你們說什麽都行。”

琳琅笑著,拉了榮兒快步而去。

榮兒也衝巧慧頑皮地擠了擠眼。

“巧慧,我,我,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說?”劉濤自告奮勇的要來傳話也是想見巧慧道個別,可是這會兒嘴巴不聽使喚了,本來就沒有想出多少告別的話,更是緊張的全都忘記了。

“那個,你要多照顧著自己,多照顧王爺,刀劍無眼,我想,我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巧慧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去看劉濤的模樣。

“嗯,”劉濤搓著手,又是歡喜又是羞澀道:“一定,我要是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找你。”

“找我幹什麽?”巧慧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讓你放心。”劉濤鼓起勇氣笑道。

“別說要是,是一定會回來。”巧慧說著,示意劉濤等一等,扭頭跑回屋子,不一會兒拿出個包袱來,塞到劉濤手裏。

“這是什麽?”劉濤捏一捏,裏麵有軟有硬的。

“我為將軍做的鞋襪,做的不好,將軍不要嫌棄,如果不合腳,就,就扔了吧。”巧慧偷偷量過劉濤的鞋子,夜深人靜時,一針一線地做了這些,先前還不好意思拿出來,現在與劉濤說到告別的話上了,想到這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見麵,終於大著膽子拿了出來。

“合適,一定合適,我會愛惜著穿,這麽好的東西怎麽舍得丟?都說巧慧的手最巧,我,我一直都想著能夠有這些……“劉濤笑的合不攏嘴。

巧慧羞的轉身欲走,被劉濤拉住:”你幹什麽去?”

“我,我還有事情要忙。”巧慧哪裏有什麽事情,隻是沒有想到劉濤這麽歡喜,說的她難為情,想避一避。

“巧慧,大軍馬上出發,你不去送送大家……順便也送送我嗎?”劉濤提醒道。

是啊,巧慧想,剛才琳琅還提醒她,怎麽一下子就糊塗了?

於是劉濤在前麵捧著包袱,巧慧在後麵含羞而行,兩人向著王府大門而去。

現在攝政王府前熱鬧非凡,不但站滿了一隊隊即將出發盔甲鮮明,武器林立的士兵們,遠處還圍滿了要給獨孤玦來送行的百姓們。

獨孤玦在柔妃帶著眾多後院女子的注視下,翻身上馬,目光在人群中來來回回地搜尋著。

琳琅還是沒有出現。

遠遠的一處拐角,一個衣衫陳舊,頭發淩亂,憔悴的女子,向著這邊張望。

身邊兩個熱衷於八卦大嬸的大嬸正踮著腳尖向王府門前張望。

“哎呀,這個攝政王府自從落成,就沒有看到過象今天這麽熱鬧。”

“可不是,不過呀,這熱鬧是遲早的事情。想想攝政王是什麽人呀?雖然說女王風光無限,坐了朝堂,可是攝政王是皇上的親兄長,一母同胞,原來又是太子……”

“噓,這事情可要小聲。”

“對對對,反正就是攝政王將來前途無量風光無限,說不準哪天就會重掌大權,沒看著女王一向都忌憚著他,打起仗來還是得求著攝政王出兵呢。”

“可不是,蒼梧有誰打仗能比攝政王厲害?攝政王可是當之無愧百戰百勝的戰神。”

“戰神倒是其次,別說蒼梧,就是天下間的男兒有誰能美過他去,看看,那一府的妃子姑娘,個個都美若天仙,這將來要是生下小世子,嘖嘖嘖,那得多好看啊。”

“不過可惜啊,聽說那些女人一個個都是有點兒什麽的,就算王妃是什麽泉國來的和親公主,算是身份最尊貴的,但也是先帝的女人,後來又嫁給攝政王的,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啦,嫁過人的,說著不好聽,可是也許更得男人歡心呢?”

兩個大嬸羨慕嫉妒啊,王府前給獨孤玦送行的那些桃紅柳綠中咋就是沒有自己的女兒呢?

一旁那女子聽到她們的絮叨,不由得抬頭向高坐馬上一身盔甲英挺的男子看去,那般的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宛如神砥一般的人物,不說那美貌,就是那通身高貴的氣派,睥睨天下的男兒雄風,又有幾人可比?

再低頭看看自己如今落魄的模樣,女子原本美貌清澈的眼,早已經蒙上了一層生活不易的淒苦。

她就那麽遠遠地,專注地看著馬上那個男人,目光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