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淮東王。”錦衣衛被他深重的殺意刺得忍不住後退一步。
淮東王!
裴晏危眼瞳巨縮,腰間佩刀刀柄傳出幾絲裂縫,幾欲被捏成一地碎屑。
他瞬間沉下臉,看也不看嚇破了膽的宣家人一眼,撩起衣袍徑直跨馬奔入皇城。
淮東王乃是太後義子,也是大齊唯一的異姓王,時年三十有二,封地在江南,富庶非常。
他脾性暴烈,二十五歲時尚未尋得如意王妃,後識得一平民女子,這才安定在江南。
隻是七年前,淮東王妃逝世後,淮東王變得更為惡戾,傳言府中常有被剝皮的血人抬出,致使這七年來,家有女兒的權貴們無一不繞著淮東王府走。
太後這個老奸巨猾的女人,沈拂煙與淮東王雖都是異姓皇親,但兩人輪起來算是叔侄關係,她這是在惡心誰?
況且,公主尚駙馬不會受委屈,可指給了親王,那便隻能算是尋常婚嫁,得跟著淮東王遠下江南!
裴晏危懷著滿腔隱怒一路縱馬,臨到皇城腳下,鍾潛才匆匆追上他。
“都督三思,賜婚懿旨已下,您進宮也無法阻攔了呀!”
他知曉沈拂煙是裴晏危的逆鱗,但皇權佇立,便是權勢滔天的九千歲又如何能輕易跨越這道坎?
不知想到了什麽,裴晏危閉了閉眼,沉聲問:“公主在太後那受委屈了嗎?”
鍾潛輕歎一聲:“未曾,上上下下的眼睛全盯著慈寧宮,太後不敢對公主如何。”
沈拂煙坐在慈寧宮中,手上捧著一杯熱茶,心中卻冷寂如冰。
原本,太後要將她賜給一個鰥夫親王,是皇後及時趕到後周旋片刻,太後才改為了淮東王。
可這對她來說有何區別?
不是裴晏危,她什麽人都不想嫁。
皇後一邊與太後說笑,一邊不露痕跡地暗自打量自己這位義女。
沈拂煙今日在宣家監旨抄家,穿著樸素,但一張臉仍舊美得令人心驚。
她雖不願太子對義女上心,但好歹也是救命恩人的女兒,更不願眼睜睜瞧著她被推入火坑。
可太後實在專斷,連她初入宮那些年也吃盡了苦頭,如今乍一歸京,更是急著將權力收回手裏,她隻是勸了一勸,太後就橫眉豎眼,恨不能拿孝道出來壓人。
“禎兒是個會疼人的,長樂去了江南,定會過得如意。”
太後看著沈拂煙不說話,不由得冷眼淡淡道。
“畢竟一個外姓公主,能嫁得禎兒,也算是潑天的福氣了。”
這話一點也不客氣,沈拂煙明白,太後多半是嫌棄自己的身份髒了皇室,也是在敲打皇後收自己為義女這個舉動。
因為也曾收淮東王為義子,所以太後無法將此事擺在明麵上斥責,隻能從她這個軟柿子頭上開刀。
但這難道就能迫使太後急急忙忙給自己賜婚?沈拂煙覺得內情不止於此。
太後回宮,就連執掌監察之職的裴晏危都未聽到風聲,為何如此隱秘?
皇後見太後還是這般難搞,也知太後心底對自己大為不滿,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
但臉上卻依舊要笑道:“母後,長樂貼心聰穎,有股不輸男兒的勁頭,兒臣瞧著這宮中女子難得有這般颯爽的,和她在一塊,總覺得身子骨都利索了些。”
“一個公主,要什麽不輸男兒?”太後沉下眼,淡淡道,“至於颯爽,豈不是魯莽散漫?長樂的規矩應該再好好學學,你既收她為義女,更要上點心。”
其實沈拂煙的禮儀規矩很好,隻是太後看她越發不順眼,想找個借口磋磨罷了。
皇後的笑容尷尬僵在臉上:“母後說的是,兒臣這就派嬤嬤去長樂那教導規矩。”
沈拂煙心道不好,太後說這種話,用意定然不止於此。
果然。太後懶散地半闔著眼:“不用你的人,哀家身邊有個極好的,當年多少貴人都從她手上學的規矩,長樂既然要嫁給禎兒,定要好好學學,不像現在這般,入宮也不做點準備。”
她的眼神在沈拂煙樸素的裙擺上掃過,目露輕蔑。
一個小小武將之女,什麽規矩都不懂,也敢做皇室公主!
“太後娘娘……”她要給沈拂煙塞人,沈拂煙正準備拒絕,皇後突然提高聲調,攔下了她的話。
“得母後提點是長樂的福氣,母後初回京城還不知,今日其實是宣家抄家的日子,長樂奉命監旨,所以穿得樸素了些,兒臣叫她來時,她也是從相府趕來的,是以未曾更衣,請母後恕罪。”
“誰抄家?”誰知太後聽了皇後的話一怔,不再計較沈拂煙的錯處,而是支起了身體,皺緊眉頭。
“是宣家,就是宣左相。”皇後甚少見到太後露出這般神色,頓時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太後的臉頰微微抖動,指套幾乎嵌入椅背:“抄家?左相治國二十載,於大齊有功,怎能說抄就抄!”
不僅皇後,就連沈拂煙也靜靜盯著太後,察覺出她的失態。
“母後,宣家犯下通敵之罪,這是陛下的旨意。”
皇後委婉開口。
後宮不得幹政,她們平日裏要說也是自己私底下說,便是太後身份尊貴,也不能明目張膽表達對聖旨的不滿啊!
“哀家乏了,你們退下吧。”太後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樣子不好看,她打發走皇後和沈拂煙,過了沒一會,慈寧宮的人就去請了太醫。
皇後將沈拂煙帶在身側,見她一直不說話,拉過她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下次萬不可再反駁太後的話。”
她與太後是婆媳,自然懂得太後的性子,若沈拂煙出言反駁,恐怕太後會當場大怒。
“謝母後提醒,兒臣知曉了。”
沈拂煙還是那幅冷靜的模樣,姚皇後看了,心底有幾分觸動,忍不住道。
“關於你的婚事……不僅是你,本宮亦難心平,但如今太後初回宮中,又是多事之秋,此事不急於一時,稍晚些時日,本宮再為你想辦法。”
沈拂煙覺得皇後不會想到什麽好辦法。
皇後是姚家女,雖端莊賢德,但性子卻缺了一份狠辣,她鬥不過太後。
她未對皇後抱什麽希望,卻仍舊笑道:“多謝母後。”
太後歸來,後宮瑣事一下多了許多,皇後急於處理內務,沈拂煙沒有多留,自己慢慢出了宮。
一出宮門,便見都督府的馬車停在空地上。
她木然地走過去,鍾潛什麽話也不敢說,隻眼疾手快打開車門。
一看見內裏坐著的裴晏危,沈拂煙的眼淚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