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命人上了茶點,比起剛才的客套多了幾分熱切。
沈拂煙靜靜坐著,喝著上好的禦貢龍井,默默在心底想著。
皇後表現得如此明顯,看來以後她同太子一定要疏遠些。
等她離開,齊瑉從屏風後繞出來,一張如玉俊臉神色淡淡。
“瑉兒,”姚皇後叫住他,頭上的鳳釵隨著她的垂眸喝茶而一顫顫,“母後阻了你同沈小姐相邀,你是否不悅了?”
聞言,齊瑉微微皺住眉眼:“母後說的什麽話?方才孤隻顧著邀請沈女官,確實疏忽了,母親提出請明華同她作伴,著實是個更細致的想法。”
他麵色如常,淡淡笑道:“孤知曉母後是為孤與沈女官的名聲著想,此後孤定更謹言慎行。”
做太子,原本便是個一步錯不得的位置。
齊瑉二十來年如一日,從未有過任何德行上的瑕疵,這一點讓姚皇後深感欣慰。
但轉念一想,太子素來行事穩重,怎會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疏忽大意?
她凝神看著如琢如磨的齊瑉,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帝王心術深似海,就算是母子之間,有時也難以捉摸彼此的心思。
“母後也是提醒一句,”回過神來,姚皇後笑著搖了搖頭,狀似不經意道,“今日見到拂煙,那張芙蓉麵,明珠眼,本宮是越瞧越喜歡。”
齊瑉微微抬眸:“母後想為她指婚?”
宮內女人的喜歡,都帶著目的,這樣的話他自小聽了不知凡己,通常誇讚完,後麵的話便是她們深沉的用意。
“你想到哪裏去了,她和離的懿旨本宮才下了多久,哪裏會這麽快就為她擇婿?”
姚皇後笑了一聲,又歎了口氣。
“聽劉福說,聽劉福說,他前日去送賞時,正巧碰到沈家與她斷了親。她一個弱女子,如今無依無靠,又經曆過和離之痛,本宮每每想起,心中便覺得有些揪心。”
“斷親?”
齊瑉愣了一下。
方才沈拂煙盛妝之下,確實難掩一絲疲憊,她今日才回京,沈家竟會如此迫不及待地與她劃清界限,將她逐出家門。
想到沈拂煙筆挺的脊梁與堅毅神色,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惜。
“母後,或許……”
齊瑉想說,不如多給沈拂煙一些恩典,看在天家的恩寵,那些心懷鬼胎之人也會收斂。
然而姚皇後盯著他,直接道:“本宮有意將她收為義女,太子覺得如何?”
齊瑉垂眼攏袖,麵無波瀾:“收為義女?可母後貴為一國之母……”
皇後的義女,那就是公主了啊。
他是太子,她是公主……
“是,不過是個虛名,為她撐撐腰罷了。”姚皇後的目光從兒子臉上移開,突然扶住額頭。
“母後可是身體不適?”齊瑉見狀立刻揮袖,“讓太醫院來人。”
“不必了,”姚皇後伸手壓住宮人,“不過是生你那年冬日落下的病根,老毛病了,待會讓人按按便好。”
她生太子時,齊淵帝帝位尚不穩固,宮內人心浮動,疏於照顧,致使姚皇後當年吃了些苦頭。
聞言,齊瑉眸光閃動:“母後生恩,兒子永世難報,既然母後喜愛沈女官,兒子也很歡喜多個妹妹。”
姚皇後露出一抹淡笑:“母後就知你貼心。”
她擺了擺手,齊瑉微笑:“那兒子便不打擾母後休息,東宮有個精通穴位按揉的宮人,稍後讓她來母後這裏,為兒子盡盡孝心。”
“太子日理萬機,去吧。”
姚皇後目送兒子離開,這才卸下一身板正的肅穆。
一旁的嬤嬤上前為她捏肩。
“娘娘頭疼得厲害嗎?可要請太醫?”
她知曉姚皇後在太子麵前總是強撐,不願為太子帶去煩憂。
“不必,隻是事情繁雜,想著不免頭痛。”
姚皇後歎了口氣,嬤嬤是她從姚家帶來的心腹,什麽話都能說。
“太子漸漸大了,遲早是要走上那條獨路的,隻是本宮未曾想到,與他離心的時候竟這樣早。”
“娘娘多心了,老奴瞧著,殿下對您的愛敬一如既往。”嬤嬤趕緊勸她寬心。
“但他不願對我敞開心扉了,”姚皇後歪在榻上垂眼,“那孩子,從小到大,但凡有不情願的事,總是一個人攏著袖子生悶氣。”
嬤嬤想到太子方才攏袖的動作,一時語塞。
“罷了,沈姑娘與他不是一路人,就算惹了太子厭煩,本宮還是得為他把住這道關卡,畢竟太子身側的女人,容不得一絲瑕疵。”
姚皇後從榻上起身,恢複了神色:“為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陛下。”
……
相府院內,宣文央神色懨懨地站在一棵樹下,望著不遠處,沈拂煙曾住過的院落失神。
許夢玉在房中吃著冰酪作畫,他不願回去看她那張噩夢般的臉,也不願聽見她尖利的嗓音。
自圖窮匕見後,許夢玉便沒有以往溫婉聽話了,她儼然將自己當成了正妻,在他麵前不再收斂自己的尖酸脾氣。
偏偏他還不得不忍受她的行事無度。
宣文央自己都覺得自己窩囊。
可他毫無他法,殺了許夢玉?他也沒有這個魄力和膽子。
正發著呆,宣老夫人匆匆走來。
“央兒,你聽聞了嗎?”她一臉喜色,攥住宣文央的胳膊,“沈拂煙今日回京,還未進家門便被沈家斷了親,沈家將她趕出家門了!”
她眼底露出一抹陰毒:“好啊,她在肅州名聲盡失,現在又成了獨門孤女,現在宣家重新接納她,她定會乖乖回來。”
“什麽?”宣文央愣了一下,甩開母親的手,“什麽名聲盡失?”
沈拂煙不是肅州救災的大功臣嗎?這幾日他在家中沉鬱,日日擔心齊淵帝的責罰,連相府大門都未踏出一步,昔日同僚也都未見。
宣老夫人喜滋滋道:“她在肅州隔離村被人糟蹋了呀,傳了好些日子,現在滿京的人都知道,難怪沈家要趕她走,這種聲名狼藉的人,誰家敢要?”
她掐住宣文央的胳膊:“央兒,你現在去裝裝樣子關心她,將她養成外室,待從她那得到那些嫁妝後再趕走。”
宣文央對她的陰毒計劃充耳不聞。
其他人都是今日才回京,隻有他與許夢玉先回,沈拂煙在肅州的事怎會在京城傳了好些日子?
除非……
“誰說她被糟蹋了,沒有的事!”
他心底一咯噔,推開宣老夫人,瘋狂地跑回院子,一腳踹開了房間大門。
許夢玉抬起一張滿臉血痂的臉,朝他柔柔一笑。
“央郎?怎麽了?”
她的聲音像滲著毒的蛇,宣文央霎時覺得自己後半輩子都浸在了可怕的毒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