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危見他誇沈拂煙,罕見地沒有冷臉:“謝鎮長,這都是她自己的功勞。”
許夢玉隨著宣文央站在他身後,見鎮長欣賞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於是抿嘴一笑,抬起頭:“鎮長過獎了,妾身也不過是不忍災民受苦,盡些綿薄之力罷了。”
裴晏危未回頭,但宣文央覷見他的神色,連忙把許夢玉往身後拉了拉。
“鎮長誇獎沈女官,你應什麽聲?”
他聲音雖低,但所有人站在一起,離得近,都聽見了。
身後的隊伍裏頓時有些粗人鄙夷地笑出了聲。
許夢玉的笑容僵在嘴角,朝鎮長透過不可置信的目光。
鎮長分明是看著她誇的呀!
鎮長的笑容也僵住了。
對上裴晏危明顯沉下的神色,他慌張地看向隊伍中唯二的女子。
這女人草草綁著頭發,一絲粉黛也無,竟是那位飽受讚頌的沈女官?
“這……是下官有眼無珠了,都督、沈女官,還請恕罪……”
“廢話少說,”裴晏危冷聲道,“多說一句,便多死一個災民。”
“是、是。”鎮長出師不利,苦著臉點頭哈腰跟在後麵。
等到當地的縣長趕到,他是京城派下來的,認得宣文央與沈拂煙,卻並不知曉他們已經和離。
於是眾人便眼睜睜瞧著縣長奔上來見過裴晏危後,又將宣文央和沈拂煙扯在一起一頓誇。
“宣二公子,您真是娶了一位賢內助呀,二夫人竟也跟著您來此,還創下了如此佳話,兩位真是鶼鰈情深,羨煞旁人啊!”
“這……”
宣文央早就忘了這個縣長,還以為他想巴結自己。
“這是我的妾室,並非夫人,縣長勿要弄錯了。”
他有些尷尬地解釋,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好似在譴責他救災還不忘帶妾室。
縣長也呆住了,他顫巍巍地指著沈拂煙道:“那、那不就是二夫人嗎?”
莫非自己見了鬼?
裴晏危終於譏笑一聲,死死望向宣文央:“宣二公子不解釋嗎?”
沈拂煙上前遞給他一個眼神,率先開口:“王大人,好久不見,上次見麵,還是兩年前的萬壽宴。”
縣長見她記得自己,不禁熱淚盈眶:“二夫人還記得在下。”
“莫再叫我二夫人了,”沈拂煙心平氣和道,“我已與宣文央和離,是皇後娘娘下的懿旨,現在我隻是沈家女。”
她話音重重落在“沈家女”三個字上,縣長臉色微變,趕緊拍了拍衣袖,鄭重道歉:“此地偏遠,恕下官還未得知此事。”
“小事罷了,”沈拂煙輕輕搖頭,“沒什麽好說的,咱們還是談救災吧。”
她麻利地吩咐下屬鋪開地圖,又將帶來的分渠水車部件分門別類地擺好。
“此次受災尤為嚴重的三屯村,地勢低窪,四周也無高地能夠……”
眾人以沈拂煙為中心,瞬間將長桌圍了個水泄不通。
宣文央被排擠在外,怔怔地看著在人群裏似乎閃閃發光著的前妻。
那也曾是屬於他獨有的一抹光,被囚在相府那方天地裏,隻能任他欣賞。
可現在……
“怎麽?心裏又不舒服了?”許夢玉在一旁冷笑了一聲。
宣文央倏然回神,看著昔日自認為靈契相合的伴侶露出陌生的神情。
許夢玉不是一個溫婉高雅的女子麽?
她向來是笑著彈琴作畫的,是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會如同那些潑婦般,挖苦、譏諷、渾身帶刺?
他怔怔地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像說什麽都是徒勞,都是疲憊。
整個救災隊伍已經無人再給宣文央尊重了。
那日沈拂煙說出皇後懿旨,所有人都淺淺打聽了一番。
原來是他先帶了養在外頭的外室回府,還連帶著比正妻進門時間更大年齡的孩子。
那些許夢玉曾經撒過的謊全都不攻自破。
什麽善妒自私,不過是皇後娘娘仁德,伸手拉了一把這個可憐的女子。
而眾人也知曉了許夢玉就是那個外室,更是當年的罪臣許家嫡女。
又一日,宣文央讓許夢玉去廚房端些吃食,許夢玉去了,卻被當地的廚娘叉著腰一通好罵,哭著空手跑了回來。
“他們真是欺人太甚!”
宣文央怒不可遏,卻不敢衝出去和眾人理論。
因為他們不占理,隻能生生忍著。
三屯村的水災淺淺褪了,天一天比一天熱,沈拂煙在日頭下都曬黑了一些。
她用毛巾擦著汗,看著懸在頭頂的烈日,皺著眉對裴晏危道:“都督,水患過後,瘡痍遍地,此時酷熱,恐生時疫。”
裴晏危早已料到此劫:“本督已向陛下上書,防治時疫的物資還有幾日便到,這些日子,撿城鎮裏現成能用的先防治起來。”
宣文央不當用,沈拂煙便當此次裴晏危手下的治水官隻有自己,忙碌地前去分配張羅著防疫之事。
先是將衝垮的村子圍了起來,設做了疫區,又勒令所有人必須從現在開始格外當心,同時,整個肅州受災嚴重的地方,醫者們都自發聚到了一起,開始為防疫做準備。
此次災情太重,若要完全沒有時疫,簡直是難如登天。沈拂煙隻想盡力少死些人,將時疫的影響範圍控製在最小的範圍內。
任務繁重,需要注意的方麵數不勝數,而人手卻顯得捉襟見肘。人仰馬翻之下,宣文央帶著許夢玉幫忙,她也不能拒絕。
城門開始嚴守,州府在城外設置了大片的安置區,每日派人挨個帳篷地檢查,就怕有人生病了隱瞞不報,釀成大禍。
許夢玉這次倒是一點不害怕,回回衝在最前麵,連去安置區布粥的事都攬了過去。
沈拂煙也疑心她是否又有什麽動作,但派人暗暗觀察了幾日,見許夢玉隻是在布粥時故作姿態,想贏得災民的喜歡,便隨她去了。
又過了幾日,酷暑完全降臨,肅州濕潤的土地成了一個大蒸籠。
即使再如何小心,城外的安置區還是爆發了時疫。
好在沈拂煙安排得當,許多災民一有病症便立刻被隔開醫治,既沒有引起恐慌,也未造成時疫大麵積爆發。
一日傍晚,裴晏危照例到沈拂煙房中與她說說話,臨走時,突然捂住額角,狀似頭疼。
“都督可是昨夜未歇好?”
沈拂煙擔憂地看著他,這些日子裴晏危要兼顧整個肅州,眼看著人瘦了許多,就連眼下的烏青也比她的大多了。
“無礙。”
裴晏危搖了搖頭,連頭也未回,隻借口有要事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