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潛說完,以餘光覷著裴晏危。

隻見裴晏危的下頜倏然繃緊,手指蜷縮了一瞬又鬆開,目光微微震動,垂眼看向他,嗓音帶著一抹澀然。

“你說什麽?”

鍾潛看著他滾動的後頸,心想,都督這回怕是要控製不住了。

“都督,奴才覺得,依公主的近日反應來瞧,公主怕是有孕了。”

他還沒說完,便被裴晏危一把拎了起來。

鍾潛的一顆心霎時跳到了嗓子眼裏,待瞧見裴晏危眼中隱晦的震驚與欣喜後,他重重舒了口氣,喜氣洋洋地朝著裴晏危道:“都督,奴才在宮裏伺候時,見多了有孕的女人,公主這些日子以來嗜睡愛吃,與她們簡直太像了。”

“嗯。”

裴晏危重新放下鍾潛,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又重新背起手。

鍾潛瞧著他不動聲色的模樣,暗歎都督如今真是喜怒不形於色,就連這般天大的喜事,亦是隻露出了片刻的破綻。

他察言觀色,躬身低聲建議:“都督,不妨請秦穀主來為公主診治一番?”

“此事再議,”裴晏危淡淡抬眼,不再討論這個話題,“歸一閣近日可有動靜?”

說到歸一閣,鍾潛臉上的嬉笑也淡了下去。

“南邊未有動靜,從咱們截獲的一些書信看來,紅姑應當未曾對南邊稟報您……叛出之事。”

裴晏危走了兩步,眼底浮上沉沉一層霜寒。

“紅姑向來自負,加之主公近年年歲漸長,身體康健不在,她應當也不願再叨擾主公。”

看著遠處隨著風卷落下的秋夜,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盯緊些,這些日子,分舵的人手被我們解決了不少,再這般下去,紅姑一定按捺不住。”

“是。”

鍾潛連忙應下,裴晏危吐出一口氣,看向點著昏黃燈光的屋內,目光柔和了許多。

“你去吧,今日之事,不許與旁人講。”

他重新緩緩步入屋內,隻見沈拂煙懶懶的倚靠著軟榻的扶手,居然就這般睡著了。

裴晏危的麵孔在燈下顯出如玉的光澤,他清淺地笑了笑,眸中冷意如冰雪消融。

“玉兒。”

坐到榻邊,他伸手去撫沈拂煙的臉,暖烘烘的熱氣被微涼的手指帶走,沈拂煙輕輕哼了一聲,還是未醒。

她是習武之人,五感敏銳非同尋常,能聽到好幾尺之外的細微之聲,是以公主府內的下人們都穿著軟底鞋,走路悄無聲息,不發出一點嘈雜動靜。

裴晏危從未見沈拂煙如此熟睡過。

他又拉起她的手,再鬆開,沈拂煙的手輕輕落在身側,依舊睡得香甜。

裴晏危嘴角的笑意越發擴大了。

目光落在沈拂煙平坦纖細的腰腹上,他伸出大掌籠罩上去,仿佛恍惚間已經能感受到另一股心跳。

“嗯?”

沈拂煙被人摸著小腹,總算了有了些動靜。

她眼睛還未睜開,鼻間嗅到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味道,像隻初生的小狗崽一般,閉著眼“嗚嗚”地蹭到了裴晏危懷中。

裴晏危的神色已經快要化了。

他叫來桂米,桂米見沈拂煙就這樣睡著了,連忙輕聲道:“都督,奴婢那條毛毯來為公主蓋上吧。”

裴晏危並未說話,隻是頷首示意,桂米很快拿來一條毛毯為沈拂煙蓋上,裴晏危沉眼瞧著,突然眯了眯眼,開口問道:“公主這般多久了?”

桂米一愣,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精光。

“都督、都督是在問……小姐這些日子嗜睡?小姐說了,是她晚上看話本看晚了,所以白日裏總是貪睡,不礙事,請都督別擔心。”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著裴晏危,以眼神示意。

小姐這幾日越發嗜睡,加之都督在,她一直未請秦穀主來診治,但小姐也曾經叮囑過她們,不要告訴裴都督此事。

畢竟這是大事,還未確認前,怕是一場空歡喜。

裴晏危靜靜看著她,沉默半晌,垂眼輕輕笑了一聲。

“你出去吧。”

他並未深究,而是遣走桂米,將沈拂煙抱上了床,讓她安安穩穩睡了一夜。

第二日日上三竿,沈拂煙懶懶起身,摸到身旁空空如也的冰涼,恍惚間記起,昨日自己好像陪著裴晏危,隨後他出去辦事,回來後似乎還叫了她,可她太困了,隻是哼唧了兩聲,連眼睛都未睜開。

沈拂煙感覺有些不妙,這時蘆白端著熱水進屋,她忙問:“昨夜都督可曾留宿了?”

蘆白愣了一下:“小姐,昨晚都督不讓咱們進屋伺候,您擦洗和就寢都是都督一人做的,但都督自進了房就未曾出來過,這……都督不在麽?”

她未說完,自己都嫌自己嘴快。

屋內床幔拉開,一覽無餘,隻有沈拂煙一人,若裴晏危還在,沈拂煙又怎會叫她來問?

沈拂煙眯了眯眼,心知裴晏危怕是半夜不走尋常路,從窗子翻出去了。

隻是自她公主府篩了一次人手後,留下的都是忠心之人,裴晏危向來都走正道,怎麽突然又開始偷偷摸摸了?

“小姐,昨晚最後伺候的人是桂米,可要叫她來問問?”

蘆白見沈拂煙神色不虞,忙問。

“嗯,叫桂米來。”

桂米來了,聽完沈拂煙的問話,她神色有些怪異道:“昨夜都督是突然問了奴婢,問小姐這嗜睡的狀況有多久,奴婢謹記小姐吩咐,並未告訴都督。”

沈拂煙聽罷,從**下來,穿著裏衣走了兩步,便覺得困倦襲來,又輕輕靠在軟榻上。

她歪著腦袋以手支臉,敲了敲桌麵。

不對勁,裴晏危此舉太過奇怪了。

她嗜睡不是一日兩日,他也隻當她有些勞累,並未多問,昨晚本就快到就寢的時間了,她提前一些睡去也沒什麽,怎麽他還專程叫桂米來問?

特別是後來又一人將她安頓好,然後從窗戶離開。

沈拂煙想著想著,連睡意都消散了一些。

“去問問,都督今日在哪?”她起身叫丫鬟替她更衣,“若方便的話,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