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央還以為沈拂煙想通了,跟著附和。
“是啊,爹,辰兒大了,若不讓她進門,恐怕孩子會傷心。”
沈拂煙微微一笑:“許夢玉乃罪臣之女,如今又得帝王猜忌,但她到底是二爺的人,又生了辰哥兒,依我看,不如將她納為賤妾。”
貴妾、良妾、平妾、賤妾,宣文央上來就想把人放到最高一檔,真當她死了?
“什麽?”宣文央睜大眼,“不可!我與夢玉情投意合,她又未礙你的眼,我也保證過她不會煩你,你為何如此心狠手辣?”
他徹底脫了爾雅麵孔,目光猙獰。
“沈拂煙,你果真是個毒婦!”
“此事父親母親覺得如何?”
沈拂煙看也不看這對狗男女一眼。
這府裏說話算數的人還輪不到宣文央。
宣左相還在思忖,老夫人卻眼冒精光。
“不錯,陛下仁德,我們也不好做出去母留子的事,但夢玉身份在此,今日又得裴晏危來警告,賤妾這位置適合。”
許夢玉一口血幾乎吐出來。
賤妾是最卑賤的存在,不像貴妾,能夠被扶為正妻。
她籌謀多年,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眼前,怎能白白放棄?
這宣家也太膽小了,不過是姓裴的走一遭,自己就能把自己嚇死。
“此事暫且擱置,我先想想,明日再議。”
唯恐今日之事有異,宣左相左思右想,進了書房。
宣文央攥緊拳頭。
他看了一眼眼眶微紅的許夢玉,正要開口,沈拂煙從袖裏掏出幾本賬簿。
“母親,原本大嫂在外陪大哥赴任,我暫且管家,今日起,我要調理身體,早日為宣家開枝散葉,正巧如今大嫂也回了,這管家之事,還是交還大嫂吧。”
她甩出賬簿,大房的夫人田氏連忙推脫。
“弟妹說笑了,我不過回來兩月,連府裏的路都沒摸清楚,如何管家?”
宣文央不耐煩道:“她這是仗著管家拿喬呢,大嫂,你接過去吧,看她沒了管家權,還如何在府中耍威風,擺臉色。”
田氏麵上僵著笑,心中把這小叔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宣文央是男子,不知這內院瑣事磨人。
老夫人的病、他們前院的應酬開支、還有小姑子的頭麵衣裳,處處都是吞銀子的大嘴。
況且宣文央自詡清流,動輒買字送畫,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田氏見過幾次沈拂煙用嫁妝補貼家用,因此視管家之事如洪水猛獸,從未有過奪權的心思。
“二弟說什麽呢,我於管家一竅不通,可沒有弟媳貼心……”
田氏還想再推,沈拂煙直接撂挑子。
“大嫂不必客氣,往後這院內還仰仗大嫂打理了。”
她說完轉身就走。
“站住!”老夫人皺著一雙三角眼叫住她,“拂煙,你怎麽還在賭氣?你三年無出,放在其他人家早已被休了,相府仁慈,隻叫文央領了外室,還把孩子記在你名下,也算是給你一個保障,如此,你實在不懂事。”
她眯眼看著這個兒媳,原本任人拿捏圓扁,怎麽今日突然硬氣了?
看來得差人去沈家一趟了。
“我如今不過二十出頭,母親就斷定我往後再不能生了?”
沈拂煙淡淡道。
“叫我一個過門三年的媳婦領四歲的孩子,我是萬萬不願的。”
她語氣硬,老夫人的火氣也上來了。
但她有自己的籌謀。
“你是非得我們把許夢玉活活打死,才肯消氣?”
她目光落在許夢玉身上,心中盤算著。
沈拂煙嫁妝豐厚,若是舍了她換一個被皇帝忌憚的妾室,的確不妥……
即使許夢玉確實深得相府人心。
宣文央看到母親的眼神就覺得不對。
他趕緊出言阻攔:“母親,不可!”
“有何不可?賤妾而已!”老夫人目光如炬,對兒子的忤逆有些不滿。
宣文央有口難言。
他總不能說,自己做了一場夢,夢裏許夢玉會帶著宣家飛黃騰達?
一想到夢裏沈拂煙散盡家財為宣家鋪墊,最後咳血而死,而許夢玉卻左右逢源,捧著他官至右相,與他舉案齊眉一生,宣文央不由得將身邊人更摟緊一些。
“母親,我已對著夢玉以宣家祖宗立誓,此生必不負她,此舉不可。”
“左一句誓言,又一句誓言,也不知宣家祖宗是否在天上為你磕得額頭冒煙。”
沈拂煙噙著淡笑,冷眼看他。
“我並非想要許夢玉死,對納妾之事也無反對,母親不必喊打喊殺,管家之事就這麽定了,我身體不適,先回去歇息。”
她一走,許夢玉立刻拜倒在老夫人麵前,神色倔強。
“夢玉自知身如浮萍,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進宣家侍奉,今朝得了上頭忌憚,我也無臉入門,隻是辰哥兒與我相依為命數年,唯恐傷了孩子的心。”
她一開口,身旁的男孩立刻哭起來:“娘,我要娘。”
宣文央麵色不忍,跪在她身側:“母親,既然拂煙已經鬆口,父親也已在想法子,何不等等明日?”
“罷了,”老夫人被攪和一通,捂著心口起身,“明日再議吧,禮不可廢,既然許夢玉未過門,今日就住下人房。”
說罷,她嚴厲地看了兒子一眼:“你不許插手,明白嗎?”
宣文央心中顫抖,連連點頭。
“隻是一夜,委屈你了。”
他溫情脈脈地看中懷中人,許夢玉雙目含淚,忍痛去了下人房。
文瀾院中,沈拂煙淌入浴桶,輕輕喟歎了一聲。
綠榕過來給她捏肩:“小姐,宣家欺人太甚,竟想讓您養外室的兒子!”
“哭什麽?”沈拂煙仰頭淡笑,“明日取我的嫁妝冊子,清點好物什,我去和離。”
“和離?”綠榕的哭聲一下收住,“小姐,這樁婚事是陛下賜的,您去求和離,豈不是……還有老爺,老爺先前最是放心不下您。”
說著說著,主仆倆眼中都浮現出淚光。
沈拂煙偏過頭,讓淚水沒入浴桶。
她何嚐不知,和離之事難如越過天塹。
可宣文央已經變了。
“他踏出此步之時,一定有某一刻覺得,此生無我也可。”
沈拂煙默默呢喃。
“那一刻,一輩子都不值得我原諒。”
綠榕隻是個小丫頭,不懂情愛,隻覺得沈拂煙此刻似乎馬上就要碎裂開來。
“在雨中撐把破傘踟躕而行,還不如扔了傘淋雨向前,和離之事,我已下定決心。”
沈拂煙從浴桶中起來,目光充滿堅定。
“可是小姐,沈家那邊……”
綠榕麵露難色。
沈拂煙幼時曾丟過一段時日,過了兩年才從一個馬戲班子找回。
彼時二小姐已經出生,沈夫人白氏不喜沈拂煙,更為疼愛小女兒沈若柳。
自老爺沈愈為國捐軀後,沈拂煙在沈家便如同無父無母一般。
無人在意、無人珍重。
就連同相府的這樁婚事,也是沈老爺生前殫精竭慮為她謀來的。
可惜,宣家同樣知道她不得沈家重視,又有豐厚嫁妝。
於是她出了龍潭,又入虎穴。
“母親確實不會同意我和離,”沈拂煙淡淡道,“由不得她阻止,明日我直接進宮麵聖。”
她換好中衣上床假寐,一樁樁心事浮過,最後卻停在一雙深邃的眸子上。
裴晏危,今日是為她而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