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鍾潛沒法接。
他背後流下一層冷汗,什麽都沒說,隻是倏然跪倒在裴晏危身後。
“都督,奴才的命是您給的,您要翻天,奴才也給您遞那捅穿天的棍子。”
裴晏危輕笑一聲,回身盯著鍾潛,目光如冰。
“記住你說過的話。”
他的身側,群狼環伺,而沈拂煙是那束唯一的光。
他要護好他的光。
沈拂煙推門進來,見鍾潛跪著,不禁吃了一驚。
“你別罰鍾公公,我是看著你躺在那,沒心思去洗漱。”
她以為裴晏危在怪罪鍾潛沒有顧好自己的衣著,連忙過去抓住他的胳膊。
裴晏危目光一軟,柔聲道:“沒罰,是鍾潛腿癢,他自己會起來的。”
鍾潛:……
鍾潛忙迎上沈拂煙的目光,笑道:“哈哈,是啊,奴才這腿是老毛病了,得時常在地上磨磨。”
沈拂煙睜眼看著這主仆倆一唱一和說瞎話,頓時有些無語。
“你出去吧。”
裴晏危頷首示意鍾潛退下,等房內隻剩下兩人,沈拂煙便鬆開了手,垂眼坐到一旁不說話。
她換下了那身大紅華美的裝束,穿著都督府裏準備好的團花蜀錦百褶裙,披一件淡紫色天香紗衣,烏發半濕,柔柔垂在腦後,簡單挽了個月牙髻。
“玉兒……”
裴晏危一開口,沈拂煙就淡漠道:“當不起都督這一聲喊,既然都督將我當外人,以後我同都督便萍水相逢吧。”
她那張美麗動人的臉蛋此時冷得能拿去挫冰,裴晏危無奈一笑,走到她身側去捧起她的臉。
“還同我置氣呢?”他方才擦幹淨了手,此刻捧著沈拂煙麵無表情的臉,忍不住軟了聲音,“玉兒,我隻是怕你擔憂……”
“我不擔憂,”沈拂煙從他手中掙脫,眸色清冷,“裴都督伸手遮天,哪裏輪得到我這個小小外人擔憂?”
“好,不擔憂,”裴晏危鬆手,俯身湊到沈拂煙麵前,拉起她的手往自己傷處放,“那玉兒可憐可憐我,傷口好疼呢。”
沈拂煙烏黑的眸子霎時蒙上了一層霧。
“還知道疼啊?”她擰著眉抬眼,委屈地看著他,“那麽大的傷,和我在一起時硬是一點不肯透露,裴晏危,你可真狠。”
裴晏危的心頓時軟得不行,他探出頭去吻掉沈拂煙落下的淚,心疼哄道:“小傷罷了,隻是不想你操心,過去我什麽傷未受過?隻要不死,就沒事。”
他從汲汲無名之人,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遭受的算計、受過的恐嚇不知凡幾。
這點傷,裴晏危早就習慣了!
“可我會心疼啊。”沈拂煙忍不住拉住他的手,神色露出一絲僵硬,“那麽多血,你不疼嗎?那是無解的毒藥,你不怕嗎?”
她並非不諳世事的世家貴女,幼時在戲班子,她曾見過死去的老人。後來回了沈家,也曾見過犯錯被打死的下人。在肅州治水時,那些因災去世的人堆在一處,什麽死狀都有。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直到今晚,沈拂煙才知道什麽叫害怕。
那種父親的死訊傳回府中時,渾身冰冷的感覺又在瞬間席卷吞噬了她。
“裴晏危,若你真的死在我麵前,你覺得我還能好嗎?”
沈拂煙盯著裴晏危深沉的眸色,緊緊握住手。
“若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裴晏危的下頜輕輕抖了抖,沉聲道。
“玉兒,你要堅強。”
身上的這毒,秦逸玄同他說過,裴晏危已做了一切準備。
大不了,便是大仇未報,含恨離去;大不了,便是那些人的籌謀功虧一簣。
可唯獨想到沈拂煙時,他的心亂如麻團。
“不……”沈拂煙抖著嗓音道,“恒王恨我,太後厭惡我,沒了你,我不行。”
“你行。”
裴晏危靜靜看著她澄澈的雙眼,露出一抹淡笑。
“玉兒,若沒了我,你照樣能從宣家和離、照樣能走到今天,隻要和幼時一樣,勇敢往前走。”
“裴晏危!”
沈拂煙倏然起身,迎上他漆黑的眸子。
“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你說過,要十裏紅妝、明媒正娶,你說別的女子有的,我也要有……”
說到最後,她拖著長長的哭腔,拚命忍住眼底淚意。
裴晏危的心牆慢慢塌下來一塊。
“我還沒死呢,”他走過來將人擁進懷中,輕輕靠在她微涼的頭頂,“不信我,也得信姓秦的,他說過要治好的病,便沒有治不好的。”
沈拂煙吸了吸鼻子,神色稍緩。
“你是個壞人,裴晏危。”
她轉過身,避開他的那處傷,輕輕環住他。
“你是個大壞人。”
“是,我罪大惡極。”裴晏危笑著反擁住她,眼神柔得能掐出水,“玉兒的安排被我打斷了,我有罪,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
他嗓音微微暗啞下來,沈拂煙想到秦逸玄的吩咐,趕緊從他懷裏退出,仰頭道:“沒有了,等都督踐行諾言的那天吧!”
她紅唇微闔的模樣,與今夜嬌豔欲滴的新娘裝扮重疊在了一起。
裴晏危眼眸漸深,遮住她的眼睛,輕輕落下一吻。
“唉,怪我不好,勞煩公主記下這一筆,日後再好好同我算賬,嗯?”
沈拂煙一顆攥緊的心落了下來,輕輕抿住唇瓣,留住他的餘溫。
“好,都督定不能食言啊。”
兩人皆平靜了心緒,裴晏危朝她伸出手,神色揶揄:“來,讓我瞧瞧姓秦的給你的毒。”
“你怎麽知道……”沈拂煙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倏然反應過來,那時的他已經醒了,卻還閉著眼裝暈!偷聽!
她語塞地掏出秦逸玄給的瓷瓶,裴晏危接過瓷瓶放在手中把玩,眸色深沉冷戾。
“我與恒王不共戴天!”
沈拂煙忍不住咬牙。
裴晏危摸了摸她的臉:“對付他的辦法多的是,這毒我收了,你不許用。”
“不要!”沈拂煙難得露出驕縱的一麵,“這是秦穀主給我的,你不許搶!”
裴晏危強勢地按住她:“這法子,太髒。”
沈拂煙抿住嘴:“是不算光彩,可我太恨了,他對你下那種毒,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