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煙臉頰上掛著晶瑩淚珠,緩緩偏過頭,啞聲道:“都督這話什麽意思?”

她早知裴晏危身後有大秘密,但他一直未提,她也不想多問。

窗外昏鴉叫聲刺耳,裴晏危雙目沉甸甸地凝視著她,大掌撫上側頰。

“我走到今日,並非一人之功,有許多與我誌向相同的人在背後托舉著我,今日之事,我的確早有準備,那個心腹太監,以前曾被我救過命。”

他輕歎一聲,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種驚人的破碎感。

“玉兒,有時身在局中,身不由己,我一直瞞著你,便是怕你入局,怕你……”

沈拂煙眼淚還掛在眼眶裏,便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那便不說了。”

她紅著眼眶,抖著嗓音道:“我與你,原本就是兩道永遠不會相交的車轍印,能有現在這片刻的安寧,就夠了。”

沈拂煙閉上眼睛,就回想到兒時的走失、少時的喪父、成婚後的那些疾苦。

這一生的魂魄漂泊如浮萍,能在現在這一刻,停在名為裴晏危的這片水域中,已是難得的幸福。

她勇敢一生,卻在此刻懦弱了一回,不敢打破。

“玉兒……”

拭去女子不斷滑落的淚珠,裴晏危眼底浮現出無限柔情。

冷厲的雙眸**漾起一層暖意,他將人擁入懷中,輕撫著纖弱卻硬挺的脊背。

“是我不好,隻顧著將事情都瞞著你,未曾想到你的擔憂與關懷。”

緘默片刻,裴晏危將人摟得更緊,呈現出一種珍重的姿態。

“以後不會再有此事了。”

沈拂煙紅著眼眶抬頭:“都督的以後有我嗎?”

她忍不住勇敢一回。

裴晏危下頜緊繃,啞聲道:“無你不行。”

沈拂煙的腦子霎時嗡的一聲,像是萬朵煙火齊發,炸成一片萬紫千紅。

她朱唇微張,愣愣地看著麵前眼中帶笑的男人。

“哭成這樣,明日還如何去選家當?”

裴晏危將人抱在自己腿上,柔聲哄著。

“今日都怪我,公主巾幗,光顧著哭怎麽行?不如也打打我泄憤?”

他拉起沈拂煙的手往自己臉上拍,沈拂煙卻扭過身子,氣道:“不選了,我要歇息,還請都督回吧。”

“不氣了好不好?再打幾下。”裴晏危軟聲討好,沈拂煙卻不肯心軟。

她難得硬氣,裴晏危隻當她餘氣未消,又見她執意推開自己,隻好說了幾句好話便離開了。

沒想到接下來幾日,沈拂煙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僅在史館告了假,更是常常人在房中,等到裴晏危得了錦衣衛消息趕來時,卻發現人不知何時又不見了。

她自己會武,一些動靜連桂米都能瞞過,一時之間,竟連神出鬼沒的錦衣衛都束手無策。

再得知淮東王已動身前往京城,準備為太後賀壽時,裴晏危的焦躁簡直達到了頂點。

這種猛獸的所有物被覬覦、被丟失的感覺,幾乎將他逼瘋。

裴晏危親自蹲守好幾日,卻還是每每差一些就抓住了這頑皮的花貓。

偏偏沈拂煙還隔三岔五為他留一封信,告訴自己並未出事。

這一日,裴晏危陰沉著臉,滿身是血地從慎刑司回府,鍾潛小心翼翼地奉上茶,不敢有半點多言。

裴晏危獨自坐在房中,氣血一股股湧上心頭。

不知為何,這習以為常的孤寂此刻變得如此難以忍受,令人幾欲發瘋。

過了一會,鍾潛喜滋滋地捧著托盤敲響房門。

“都督,公主來信了,隻是依舊未看到送信人。”

他立在門外,心底也是奇了怪了,這長樂公主身手當真了得,都督親自出馬,好些日子了,硬是沒有被發現。

這是在與都督玩什麽呢,再這麽下去,都督恐怕要被玩瘋了。

裴晏危冷著臉接過信,與往常一樣拆開,還以為又是什麽報平安之類的言語。

未曾想今日這封換了個花樣,淡淡的馨香從紙上傳來,約他今晚去某地相見。

看著靈秀雋雅的字跡,裴晏危不禁磨了磨後槽牙。

要是被他抓到這個小狸貓,一定要讓她知曉這些日子自己受的煎熬!

晚上,他如約而至信中地點,卻又在隱蔽的地方發現了一封信,指引他去尚在修葺的公主府。

若非兩人曾經有過通信的秘密約定,裴晏危險些覺得這是誰抓了沈拂煙在設局。

他捏著信行至曾經的錢王府。

門頭早已換了新的禦賜牌匾,府內還有些亂糟糟的修葺痕跡,隻是如今卻突兀地掛著大紅燈籠。

步入內院,裴晏危越走越心驚。

五彩的綢緞從屋簷垂下,隨風飄動,大紅的錦緞環繞著精美的雕花欄杆,繁花似錦。

回廊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照亮了整個院落,一張紅毯延伸至最深處的寢室,四邊長廊分垂下無數金色流蘇。

他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待走近後,瞧見房屋門窗上大紅的“喜”字,一雙黑沉的眸子越發晶亮。

推開房門,朱紅的雕花大床擺在房間的正中央,繡著鸞鳥的綢緞帳幔輕輕垂下,金線穿梭其中,熠熠生輝。**鋪著厚實柔軟的錦被,繡著鴛鴦戲水,寓意夫妻恩愛。

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床中央,一身嫁衣如同燃燒的火焰,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似是最端莊神儀的神女仙子,落入了人間。

龍鳳燭無聲落淚,合巹酒擺在喜桌上。這場景如夢似幻,裴晏危好似身在夢境,繃緊了下頜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就連睡夢中,他也不敢夢見此景。

這寂靜的房中,除了細細的呼吸聲,便是他漸漸劇烈的心跳,與不可置信的喘息。

緊張、激動,裴晏危如同一個毛頭小子一般,同手同腳地走上前去。

腳步略顯急促,雙手微微顫抖。

紅綢如水,頭蓋上的鴛鴦紋飾針腳細密、栩栩如生,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又甜蜜的氛圍。

他深吸一口氣,執起一旁的玉如意,輕輕揭開頭蓋。

美人如玉,一點點展露在裴晏危的麵前。

燈火繾綣下,映照出一雙如畫容顏。

串滿南珠點翠的婚冠襯得肌膚瑩白透粉,沈拂煙抿著朱紅唇脂,一雙眼正含笑朝他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