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媽媽一嚇,連忙求情道:“想是她們偷了個懶兒,畢竟是太太吩咐的,她們不敢不照做,”忖了忖又道:“聽說謝太醫早年為三小姐診過病,想是太太感念他的恩,這才叫多送了些東西,太太並不常插手這些事的。”

邱姨娘知道陸夫人平日不常理事,若放在往常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可近來重霄院動作太多,不能不使人疑心。

先是半年前一反常態答應接宋月娥母子回府,後來暖寒會後又規訓了幾個孩子,這又要看賬本和名冊,連給謝太醫家送的帛金也要插一杠子,誰曉得她要做什麽?

這一會兒功夫,她靜坐在羅漢榻回想起了先前種種可疑之處,尤其想到前兒盛媽媽向她稟報,說底下不知誰散播謠言,說太太要出山接管內務了。

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連底下人都察覺風向有變,可見近來重霄院背地裏安排了不少事。

越想越煩躁,恨不能立刻飛到陸潤生麵前質問,可偏偏又走不得,邱姨娘便起身,就地踱起了步子,踱了好一會兒,快要不耐煩時,那幾人才終於被帶來了。

兩個仆婦進來,一看這陣仗便撲通跪下了,邱姨娘把個杯盞一摔,指著她們大罵了一通。

幾個婆子平日也就愛偷閑躲懶,很得罪了些人,當下出了這事,那些人風聞,立即來告她們,邱姨娘本就疑心幾人心向重霄院,於是順勢撤了她們,另填補了人上去。

等料理完這一宗,她即刻換下衣裳,披上披風,拿著手爐匆匆往七錄齋去了……

正好陸夫人和陸潤生正在七錄齋裏就兒女的婚事爭執,陸潤生屬意輔國公府大郎,陸夫人卻執意認為留侯嫡子方倫才是正配,陸潤生無法,隻得暫且轉移話題,問她:“不說菁兒了,菡兒的婚事,你可有為她物色。”

陸夫人冷笑,“她有個那麽能幹的親娘,輪得上我來為她操持麽?沒的我插手,老太太和她還以為我要給玉菡設套呢!”

陸潤生踱回陸夫人身邊,雙手輕輕搭在她肩上,俯下身柔聲道:“我知道夫人不是這樣的人。”

陸夫人偏過頭望向他的眼睛,“那你可看錯我了!”

陸潤生微露尷尬,但很快又轉到陸夫人麵前,“夫人,我的好夫人,我知道這府裏屬你最大度,她們不知道你,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陸夫人站起身,冷笑道:“你就會哄我!”說著一轉身走到落地罩前,遠遠望著他道:“先前我許你接你養在外頭的那個回來,還答應了把她的兒子記在我名下,那時你是怎麽許諾我的,你說隻要我應了,你便也應我,把管家權重新交給我,如今呢?如今再也不提了。”

陸潤生無奈,在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前緩緩坐下,“月如管家多年,怎會輕易同意,此事得循序漸進地來。”

“我也知道得慢慢來,可大半年了,再慢也要有所動作,我瞧你壓根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誰說我不放在心上,”陸潤生望向她道:“我向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母親那頭我已打好招呼了。”

陸夫人聽他這樣說,不可置信,“真的?老太太能願意?”

“母親自然不樂意,可我說了,若此事不成,你向嶽父告個狀,我在浙江恐要受嶽父打壓,此案本就凶險,到時烏紗不保,還連累家人。”

陸夫人像是頭回認得陸潤生,上下打量他,她想不到他竟願意如此,須知以往在她和老太太之間,他總是站在老太太一邊。

“潤生,你……”陸夫人張口欲言,突然外頭傳來巧月的回話:“老爺,姨娘在外頭求見呢!”

陸潤生想著,既然話趕話說到這兒,索性把事兒說明白了,正好人都到齊了,於是他舉步往外走,命巧月,“擺飯!”巧月應是下去,接著陸夫人也跟了出去。

……

邱姨娘在前廳焦急地打轉兒,見陸潤生和陸夫人一前一後從臥房出來,心頭一跳,果然那賬本和名冊是夫人要看,不是老爺要看。

但她沉得住氣,立刻含笑上前向陸夫人行禮,“真是趕巧兒了,姐姐也在這裏。”

陸潤生也沒問她來做什麽,領著兩人徑自過去烏木邊花梨心八仙桌前,撩起袍子坐下,道:“既都來了,索性一塊兒用飯。”

“這妾身怎麽敢呢!”邱姨娘含笑推辭。

有夫人在場,妾室是不能上桌的。

猶記上回三人同席還是在三年前,那時陸潤生是為調停二人的關係,這回,恐怕也是為的什麽大事。

陸潤生抬手道:“不拘什麽,你坐過來罷,我有話要說。”

陸夫人瞅了陸潤生一眼,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麽,便也向邱姨娘一昂首,示意她坐,如此,邱姨娘才乖乖坐下了。

邱姨娘是帶著疑問來的,見如此陣仗,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她望了眼對麵的陸夫人,見她端得一副氣定神閑模樣,於是自己也調整了思緒,用帕子撣撣衣裳,鎮定下來。

飯菜陸續端上來,一桌三人沉默,隻聽得見碗碟與桌麵輕碰的響動,左右兩邊皆是侍菜的奴婢,紅的綠的衣角飛揚。

擺飯畢,陸潤生便屏退奴婢,而後起身,親自把了青玉酒壺來,為自己和妻妾兩人各斟了杯酒。

邱姨娘本還想推辭,但見陸夫人不語,眼下氣氛又十分嚴肅,便也沒說話,任由陸潤生去忙活。

陸潤生斟好酒,放下酒壺,看看自己端莊嫻雅的夫人,又看看自己的體貼能幹的愛妾,感到深深欣慰,隻是這欣慰裏還夾雜了些許無奈。

隻見他端起自己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這些日子忙著會親友同僚,衙內又有諸多雜事,一直沒尋著機會與夫人和月如長談,五日後我又要前往浙江公幹,一去又得幾個月,目下看來,四月應當能回來,往後再有什麽大案要案,無論聖上如何勸我我也推脫不去了,人一旦上了年紀,名利權位、襟懷抱負都淡了,隻想在家裏與你們和兒女共享天倫,”邊說邊又把酒杯斟滿了,“這些年來,潤生一心撲在衙內,府裏的事全仰賴夫人和月如料理,潤生實在慚愧……”說著,舉起了杯。

陸夫人也配合著舉杯,“夫君言重了,我什麽也沒做,倒是月如為府裏奔走操持,不容易。”

邱姨娘連忙端著酒杯站起來,謙道:“都是夫人大度能容,不然這裏豈有月如站腳的地兒,更別說為府裏操持了。”

“不必謙了,人人都有功勞,”陸潤生道,他看向陸夫人,陸夫人這才站了起來,而後三人同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