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便聽見叩門聲,是趙伯真在外喊:“人走了,還不把門開開?”

茵茵便回過身去,將門拉開一道縫,望著門縫裏那雙居高臨下的眼睛,她有些發怵,正要把門全拉開,突然聽見熟悉的一聲:“大哥!”

這聲音雖遠,茵茵卻聽得真切,登時“嘭”的一聲又把門關上了,蘭香不解,悄聲問:“怎麽了小姐?”

茵茵忙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這時,門外一陣紛遝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了,是盛芸在問趙伯真,“大哥,你怎麽在這兒?”

趙伯真反問:“你又怎麽在這兒?”

盛芸氣喘籲籲道:“別提了,那陸家六小姐你記得罷?才剛我領了她到這兒來吃酒,一忽兒人就不見了……”接著,盛芸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趙伯真說了。

才說完,那幾個方才去找尋茵茵的護衛便回來了,稟報說人沒尋著,盛芸不悅,“再去尋!挖地三尺也把人給我找回來!”

“還有你們兩個也去,找不回來就提頭來見!”

……

門內,茵茵的心已跳到嗓子眼兒,唯恐趙伯真向他透露自己的行蹤。

不想門外趙伯真卻是笑道:“怨不得人家小姑娘要逃走,你又是邀她坐馬車,又是邀她去酒樓喝酒,你當人家正經閨閣女兒是怡紅院的粉頭麽?”

這句話正中茵茵下懷。

隻聽盛芸道:“我哪裏敢!我不過好心邀她賞燈吃酒,並沒有別的想頭,是她多慮了,至於為何帶她拋頭露麵,連她祖母也說要許她給我做妾,我還怕什麽呢?”

茵茵聽這樣說,頓時心裏轟隆一聲,有什麽坍塌了,她覺頭昏體軟,站立不住。一旁的蘭香也驚呆了,她望向茵茵,見她神情不對,連忙伸手攙住。

門外的趙伯真也驚道:“做妾?”

“是呀!”

“伯爵府的庶女給你做正妻是差了點兒,可做妾……你聽真了麽?”趙伯真問。

“真真兒的,一點兒不錯,”緊接著,盛芸又將武安侯夫人為二人做媒的前後經過說了,最後補了一句:“我知道陸家為什麽把她給我做妾,不過是看我舅舅登了帝位,他家原是五皇子一派的,如今五皇子倒了台,宣平侯府又叫抄了家,他們怕了,所以尋著我,想叫我替他們求情!”

趙伯真瞥了眼那緊閉的黑漆大門,目露憐惜之色,道:“那你願意?”

盛芸道:“陸家這樣有誠意,給我送了這麽大一份禮,我當然應當回禮了——咦?大哥,你還沒答我,你為何在這裏?”

趙伯真指了指背後的門道:“這是我在外置的一所宅子。”

“好個大哥,連這也不告訴我,我進去看看!”盛芸說著走上前,伸手就要推門,門內的人嚇得心都緊縮在一起了。

這時趙伯真抓住他的胳膊,笑道:“黑燈瞎火的,不必進去了,改日我再特地擺席請你,你先去尋那陸家六姑娘罷!”

“嗐!沒想到這姑娘看著柔柔弱弱,做的事兒卻這麽出格兒,一眨眼功夫就跑了,我又你把她怎麽樣,你說……我像是那樣的人麽?”

趙伯真笑道:“你領著人未出閣的姑娘去酒樓,是個人都以為——”

“爺!大事不好了!”一聲慌張的叫喊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原來是盛芸派出去找尋茵茵的其中一個小廝回來了。

他氣喘籲籲跑上來向盛芸稟報道:“爺,奴……奴才聽說前頭……前頭有個姑娘跳秦淮河了,才剛撈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陸家小姐!”

“蠢才,你就不知道打聽清楚?”

“奴才擠不進去,他們過去了,叫奴才趕緊回來稟報,聽說是個小姑娘,穿一身白,”那小廝的聲音低下去。

盛芸記得茵茵就是披的一身白狐毛披風,當下也嚇出一身冷汗,於是也顧不得同趙伯真說話,立刻便往巷子外趕,邊走邊罵:“回頭要不是她,我揭了你的皮!”

那小廝道:“爺,若是,您才要揭了奴才幾個的皮呢!”

……

盛芸去了,巷子裏終於靜了下來,趙伯真望著那黑漆大門,猶豫了會兒,才伸手去推……沒推開,料是兩人還用背抵著門呢,他於是稍加了些力氣再一推……

這回終於推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苦得梨花帶雨的茵茵,她那眼淚真如雨水般披了滿臉,身子也軟軟靠在蘭香懷裏,淚眼汪汪望著趙伯真。

還從未有哪個姑娘在他麵前哭得這樣可憐過,趙伯真當下心軟如棉,看茵茵的眼神都溫柔了幾分,“這是怎的了?”

“方才盛小郎君說我祖母……我祖母叫我……叫我做妾,是我聽錯了,還是他真說了這話呢?”茵茵巴巴望著他問。

這一問,又把趙伯真問沉默了,他憐愛地望著茵茵,咽了口唾沫,沒好開口。

茵茵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其實她知道自個兒沒聽錯,隻是心裏不願相信罷了。

於是她眼中的光徹底寂滅了,她叫了聲:“蘭香,”然後把眼淚一抹,“我們走!”

趙伯真抬手攔住她,“外頭人多,又是大夜裏,你一個姑娘家在外行走不便,不如我送你回去!”

茵茵看也沒看他,隻重重推開他的手,徑自往外走,趙伯真還想再攔,不知怎麽,又沒好意思攔。

等走出門去,巷子盡頭鼎沸的人聲灌入耳中,好像方才在門內的一切都是一場夢,現在才落到人群裏,落到了實處。

然而那終究不是夢。

老太太把她賤賣了!

她的親祖母把她賤賣了,這其中是否有爹爹的默許?

大約是有的,老太太什麽事都會同爹爹商量,所以不僅是老太太把她賤賣了,更是爹爹為了家族的前途,放棄了她。

原來縱使她登堂入室,成了陸家名義上的六小姐,在他們眼裏,也永遠隻是外室生的女兒。

她母親生前的遺願——成為陸家的一份子,她以為她替母親做到了,其實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眼淚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