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等得心焦,二人便一同起身,去到垂花門前相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同望望月亮,活像一對落難的姐妹。
玉菁說:“你若是我的親妹妹,便更好了,”說這話時她望向茵茵,眼中閃著光,茵茵羞澀地偏過頭,她從不曾想過玉菁會如此看重自己,其實她自問,自己對這個姐姐隻有敬佩,並不親近。
正尷尬時,前頭兩盞燈籠開道,如兩個太陽般將黑暗驅散了,二人望過去,隻見一個高大的玄色身影,正疾步往二門上來。
兩人都鬆了口氣,見陸潤生近前,一同喊了聲爹爹,陸潤生微愕,待看清了人,立刻換上一副溫柔的神情,“菁兒回來了?”
“爹爹怎麽回來得這樣晚,也不命人知會一聲,”玉菁邊說邊往前帶路。
“你娘那頭沒事罷?”陸潤生放慢腳步就兩人。
“已替您遮掩過去了。”
父女倆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答著,茵茵在傍邊無話可說,但她分明看見陸潤生臉色不好,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子,行走間他衣裳上的汗味兒也隨風飄散出來,連龍腦香也遮蓋不住,可以想見他早已汗流浹背。
可他回府必定坐的馬車,怎會汗流浹背?難道遇見什麽難事了?
“今日審一個案子,忙到這早晚,忘了遣人回來報信了,幸而你們懂事,替為父圓了回來,沒叫你們母親操心。”
“爹爹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接著,陸潤生問了玉菁近來可好,趙臻可一同來了等語,玉菁一一答了,最後向他說明自己今日的來意,陸潤生便與她談起朝中局勢。
從頭到尾,茵茵一句話也沒說上,也無人問她,夜風很涼,侵肌入骨,茵茵突然想回去了。
眼看著他們父女二人往重霄院方向走,無人留心她,她便悄悄落後,直到再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時,茵茵轉身往另一邊小道上去了。
月亮悄悄躲進雲翳裏,夜色昏沉,小道兩旁的戳燈似乎比以往更暗了,茵茵靜靜走在這靜謐空曠的園子裏,回想今日發生的種種,不知怎麽,尾椎骨漸升起一陣寒意。
她舉目遠眺,偌大一個園子,十分空曠,夜裏的花草失了顏色,隻是黑黢黢的影子,突然一陣風吹來,樹影搖曳,茵茵害怕得左望右望,突然那草叢裏“喵”的一聲,把她驚得大叫。
“看見什麽了?”蘭香忙把燈籠送過去,照亮那片草叢,可以看見一隻黑貓逃竄的身影。
“小姐別怕,一隻貓而已。”
“是嗎?隻是貓麽?”茵茵拍著胸脯,深吸兩口氣道:“嚇死了嚇死了!”
接著一陣大風吹來,樹影憧憧,如見鬼影,茵茵怕得更加快了腳步……
當日回去,茵茵一句話也沒再說,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緒,沐浴洗漱後她便自去歇息了。
然而人已躺到**,眼睛卻怎麽也閉不上,她想到許多事,想到去年中秋,家祠附近一排屋子突然起火,後頭查明了說是兩個才剛買來的小丫鬟不知事,偷偷跑去那裏慶中秋,打翻蠟燭以至火災,那時茵茵便覺不好,老人常言,三節一壽及成親等大日子逢火災水災或見血光都不是好兆頭,當日茵茵還又夢見府裏發大火,把門頭都燒著了,陸潤生將自己的兒子女兒一個個投入火中救火。
當時她便嚇醒了,如今更越想越睡不著,最後輾轉反側了一夜。
第二日起來,她自是無精打采的,請過安後連早飯也沒吃她便蹬了鞋子回**補覺。
一覺直睡到中午,蘭香叫她起來用飯,她這才迷迷糊糊起身,叫綠翹為她重新梳洗。
蘭香從螺鈿櫃裏拿出一封粉色信箋,遞給她說:“張媽媽送來的,想是柳家小姐的信。”
自柳從心嫁人後茵茵便沒再收到她的信了,於是她立刻接過,迫不及待拆開,密密麻麻地寫了整整兩頁,綠翹在她身後為她梳發,忍不住瞄了眼,字認得她,她不認得字。
信中柳從心先說她在王家一切都好,夫君婆婆都是豪爽人,與她甚為投契。
隨後提醒茵茵,近來金陵恐有異變,她聽她父兄說軍中正在加緊操練,尤其神機營,突然增加了幾樣新式火器,比原先的更好用了。
外頭街麵上也十分混亂,貓兒狗兒都出來了,於是早晚各一次的巡邏改為了一日巡三回,尤其夜間,宵禁後警戒更嚴。前兩日他們在一個小酒館抓了五位戶部和吏部的堂官,趙伯真以宵禁後仍出門活動為由把他們審了一夜,據說次日五人便都告了病假,柳從心說其中恐怕另有隱情,最後請她萬萬保重自己,非不得已,不要出門。
愈往下看愈心驚,茵茵又一次頭皮發麻,她把信疊好收進袖子裏,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默了半晌。
這時綠翹從琺琅盒子裏拿起兩串水晶柳葉耳墜,為她戴上,沒當心戳疼了她,茵茵這才回神,輕嘶了聲。
綠翹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姐,奴婢走神了。”
“你在想什麽呢?”茵茵撫了撫自己泛紅的耳垂。
“奴婢在想方才聽見的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綠翹把耳墜為她戴好,而後用棗紅木梳為她抿了抿兩鬢,“奴婢聽說四小姐回來了。”
“哦?”茵茵撫了撫鬢角,“她回來做什麽?”
“不知道,奴婢也沒打聽清楚,聽說她一回來便去了漪瀾院,向邱姨娘哭訴,院裏的丫鬟說聽見她提到幾句姑爺,究竟為姑爺的什麽事便不知道了。”
茵茵撫著自己的柳葉耳墜子,淡淡道:“四姐夫沒功名,又不在朝中任職,能出什麽事?”
她以為當前最要緊的便是朝堂動向,林立峰作為宣平伯爵府嫡子,也屬五皇子一黨,想必也牽扯進去了。
“先前四姑爺頭回來府裏,奴婢瞧那姑爺生得風流倜儻,不像個老實的,料想是為這事。”
茵茵嗤笑一聲,站起身在銅鏡前轉了個身,自覺妥貼,“如今有更大的事,這些事都是小事了,”說著,舉步往外去……
蘭香已擺飯安箸,茵茵自去桌前用飯,見幾樣小菜都是她愛吃的,尤其有一碟很下飯的炒什錦菜,茵茵因早飯沒吃,餓得慌,便吃下去兩大碗飯。
用完後她在院子裏散了會子,便鑽進了書房看書去了。
蘭香在一旁為她研墨侍筆,見她今日看的書是半寸來厚的《大慶律》和幾本從玉菁那裏借的府裏往年的賬本,心下生疑,“小姐不是最愛看話本子和雜書麽,怎麽今兒想起看這個了?”
“那些書是看來解悶兒的,這些書,往後興許有用,”茵茵說著,頭也不抬,又翻了一頁。
如今她隻恨自己先前貪玩,《大慶律》隻翻了兩遍,賬本也才些許看得懂,而時間已經不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