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深吸一口氣道:“菁兒隻是為公道說話,並不為頂撞誰。”

“公道?你事兒辦得不好,做長輩的說你幾句就是不公道了?”

陸夫人笑了,“公不公道需由他人評說,可不是自詡的。”

邱姨娘眼見談話越繞越遠,趕緊把話題拉回來,道:“太太消消氣罷,老太太不過氣頭上說兩句氣話,並不是叫太太讓位,論管家我如何比得上太太呢?”

老太太卻也強上了,她道:“我說的不是氣話,我是要叫太太睜大眼睛,看看她治下的陸家成了什麽樣子,”說罷掃了眼底下眾人,“你們都說說,自太太管家以來,衣食住行上都有什麽不便,說出來好叫她知道自己有哪些不到之處,知過方能改。”

眾人皆低垂著腦袋,不敢言聲兒。

其實也並無什麽不便,不過恢複了原先邱姨娘管家的樣子,不好也不壞,老太太卻不這麽認為,她笑道:“怎麽,你們怕說話?有人要捂你們的嘴不成?”

二房李氏跟邱姨娘幾乎撕破臉皮,且跟著陸夫人她得了好處,加上陸夫人這人好說話,手鬆,不像邱姨娘那樣貪財愛權,因此李氏更屬意陸夫人,便站出來向上道:

“老太太,太太才剛接手內務,便有不妥之處,過些日子也就料理清楚了,況且有些‘疑難雜症’不是這一朝一夕才生發出來的,是早些年便有了,隻是那時候不說罷了,”說著,悠悠瞟了眼邱姨娘。

邱姨娘瞧也懶得瞧她,她今日可是有備而來。

果然下一刻老太太便想起二房那些拿不上台麵的破爛事,問陸夫人:“懷文和九思各打理幾個綢緞莊也有半年了,這半年的賬本可在。”

陸夫人道:“賬本交上來看了,我這裏叫人抄了一份,也派人去視察過,兩邊生意都較原先好了,原隻有懷文管著的幾個盈利,如今九思手下的也逐漸開始盈利了。”

李氏自覺臉上有光,更不怕了,“嫂子命人拿賬本過來給老太太瞧瞧,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罷!”

陸夫人正有此意,她可不像老太太說的那般無能,至少鋪子上和附近幾個莊子近半年的收益比原先好,於是立刻命人去拿賬本。

接下來翠微堂內一片安靜,落針可聞,老太太報了當初陸夫人用禮法逼她說服邱姨娘騰位子的仇,當下心裏舒坦不少,便命搬上椅子來,請眾人坐,但茶仍是沒有的。

不多時,外頭的雨住了,清新的風吹進來,**滌屋內的晦氣戾氣。

茵茵作為局外人,心緒始終無大的波動,但提到九思和懷文她便心思活絡起來,為何老太太突然要看賬本,是聽見什麽風聲了麽?

最好是,如此九思便能一洗被欺壓的委屈。

不過,九思的事又與她什麽相幹呢?

正這樣想著,便見紅桃捧著幾本厚厚的賬本進來,呈送給老太太。

上首的幾本是九思照管的三個鋪子這半年來的賬目,老太太越過不看,徑自挑了底下幾本翻看起來。

寂靜的大堂內,隻有書頁翻動的嘩啦聲,緊接著,又聽見天際傳來的幾聲轟隆隆的悶雷,想必還有一場大雨要下……

李氏很得意,這些賬本她都親自看過,都是大單,沒有點兒經商才能,如何一月之內將虧損了幾年的鋪子扭虧為盈?懷文隻是考科舉不成,但經商是把好手。

而與李氏不同的是,懷文聽著那書頁翻動的聲響,手心漸漸捏出了汗。

“老太太,屋裏暗,費眼睛,不如叫賬房看罷,核賬是他們的本事,”李氏提議道。

老太太也看得差不多了,她闔上賬本,似笑非笑地望著下首的懷文,“文哥兒竟是做生意的料,叫人意想不到,區區半年便把常年虧損的三個鋪子盤活,便月如父親這樣的商場老手在你麵前恐怕也要甘拜下風,快同大家說說你的生意經。”

李氏沒聽出這話裏的諷刺,搶著答道:“懷文他就是讀書不好,旁的並不比人差,是罷懷文,既老太太叫你談生意經,你向兄弟姐妹們簡要說說。”

懷文心中隻怨他母親多事,此時卻也不得不站出來,向上一拱手,道:“老太太謬讚,我其實沒什麽生意經,不過日日起早貪黑,勤奮用功,加上認得幾個朋友,他們給我介紹了幾宗生意,我正好接住了。”

“他們介紹的什麽生意?”老太太放下賬本,仿佛漫不經心地繼續追問。

懷文微頓,咽了口唾沫道:“一個商戶人家,購置了幾百匹絲綢,以備家中主子奴才做衣裳用的,老太太您看賬本上寫著呢!”

老太太才剛看見了,確實有個大單,賣出了二百多匹浮光錦和蜀錦等上等料子,可一個商戶人家,買這麽多好錦緞做什麽?給家下主子奴才用?便是伯爵府的奴才也不用蜀錦做衣料,什麽商戶人家如此豪氣?便不給奴才用,給主子用,這家子得多少人,才穿得了幾百匹衣料。

“你成日在府裏讀書,如何識得做生意的朋友?”老太太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

李氏略略意識到不對,搶答道:“懷民認得一些,他常出去交際應酬,也並不總是在玩樂,結識了些富商豪紳,把他哥哥叫去一撮合,生意就談成了。”

另一邊,邱姨娘用帕子捂著嘴,忍不住要笑出聲兒來了。

老太太呢,也不是吃素的,她父親是做生意起家,她自己又管家多年,賬本裏的貓膩摸得門兒清,當下她也懶得兜彎子了,直直盯著懷文正色道:“懷文,你同祖母說實話,這賬本可有作假?”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懷文倏地變了臉色。

李氏忙不迭替兒子辨白,“老太太,懷——”老太太一個眼刀子射過去,“叫他自個兒說!”如此,李氏再不敢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