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畿內之冬(中)
或許我應該慶幸,提前發現了黑田孝高的潛伏。否則任由他徐徐謀劃,等到明年畿內傾巢而出征伐關東時,再煽動畿內寺社勢力和落魄武士大舉發難,勢必會給幕府帶來難以承受的打擊,輕則讓我的關東征伐不得不半途而廢,嚴重一些的話,或許連京都也會淪陷於敵。
但如果隻是根來寺一家起事,又隻有因幡、但馬、北近江三國的落魄武士倉促響應,景秀也置身事外,事情就不是很嚴重了,我隻需要動用四國方麵軍團,就能夠完全控製住事態,等到將這些叛亂的人全部鎮壓,畿內也就和諧了下來,即使還有少數圖謀不軌者,也會因為前車之覆,無法再獲得任何勢力和民眾的支持。
我甚至還致書信景,讓他務必攻下山中城,以戰勝的姿態解散軍勢,從而打消北條家和關東諸豪的僥幸心態。對此信景也是心領神會,很快就回書應允,並且讓上野國方麵的島津、瀧川二人繼續進軍,南下侵入相鄰的武藏國。隨後石穀宣政展開調略,通過上野國金山城城主由良國繁,策反了國繁的義兄、武藏國北部忍城城主成田氏長,他也就成為了關東八家中安堵的第一家大名,與已故正室由良氏所生的十一歲長女甲斐姬,則繼毛利家天滿姬之後,成為了信景的第二位預定側室。
時隔不久,損失慘重的山中城守軍也支持不住了,主將北條氏勝本欲切腹殉城,卻被弟弟北條氏成以自家玉繩城需要守備的理由勸阻,於是主動放棄城池,返回小田原城向家主北條氏直匯報我方的軍容。
眼見兩條戰線上都取得了戰果,信景才下達撤軍的命令,然後將山中城徹底拆毀,率近侍和直屬朝明備前往信濃坐鎮。東海道軍勢就地解散,各自返回領國,畿內軍團由景政、井伊宣直帶回,幫助鎮壓北近江的一揆叛亂。
其實,這時候北近江的一揆差不多已經平息了,連為首的一柳彌三右衛門和姐夫加藤光泰都被周景捕獲,送到京都六條河原一同處決。或許是想到了我的首次陣前討,臨刑前一天下午,我和秀景、蜂須賀正勝前往東福寺勝林院,破例探望了監禁寺中的加藤光泰。
大將軍和兩位幕府大老聯袂探監,這是當初織田信雄被俘時都沒有的待遇,整個寺中都被驚動了,連久不過問俗務的住持高嶽令鬆都親自前來陪同。他今年已經年近八旬,盛林院正是他三十年前創建的塔頭別院,位於東福寺的鬼門位置,祭祀北方守護神昆沙門天,原意是用來鎮壓鬼門,如今被秀景拿來作了監牢,正如當年信長習慣於將死囚監禁他信奉的法華宗大本山妙顯寺中一般。
這樣的探視陣容,就算是一直和我方不對付的加藤光泰,也忍不住有些感激,表現得非常配合。直到我問他景秀的下落,他才閉口不答,顯然是擔心我因此對景秀不利。
“那麽就算了吧!”我很是大度的沒有繼續追問,“我也知道他不願見我,但我對景秀的確沒有惡意,無論他隱居也好,出仕於德川家等外樣也罷,隻希望他能夠平安就行。”
或許是這個表態讓加藤光泰放鬆了一些戒備,他這才像我透露了一些口風:“蒙仁木伊勢守的流言所賜,少主攻下北河內時,奉主公之命接納了武田家的鬆姬公主,出征播磨前正式結緣,而且公主目前已經有了身孕。前段時間黑田家的長政殿下前來懇求少主主持,少主毫不猶豫的拒絕,或許這也是很關鍵的原因之一……至於出仕於德川家,少主並無這樣的打算,上次趁著紫野茶會和三河殿下會晤,隻是應公主的請求,打探其姐姐穴山夫人和侄兒武田信治殿下的近況而已。那位殿下,乃是武田家的現任家督,此事左府殿下也是知道的。”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心裏加輕鬆了一些,“景秀有後,實是可喜可賀。”
說起來,這還是秀景的第一個孫輩呢!母親是武田信玄的嫡女,這出身也配得上秀景如今的身份,等到這個孩子出生,無論是男是女,或許都能夠以之為契機給予他一份家業。就算秀景本人心懷芥蒂,不願向幕府低頭,他總不會願意自己的孩子潦倒一生。
說起來,信景的孩子也快要出世了,算算日子,應該是明年年初的時候。如果是個男孩,那麽作為我的嫡孫和信長的外孫,這個孩子勢必會代表幕府,獲得前田利家、瀧川一益、佐脅良之、織田信重、生駒家長、蜂屋賴隆、河尻秀隆、森長可、佐佐成政等織田家舊臣進一步的衷心擁戴,我也可以趁著年之機,將西國大名全部聚集到京都來,向這個孩子表示敬賀,從而牢固的確立他作為幕府第三代將軍繼承人的地位,進一步夯實幕府的基礎。
天下間多得是聰明人,都能明白這個孩子的份量。管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冬姬身邊已經圍了好些京的大名正室,她所的相國寺玉龍院,近來所受關注程度,僅次於幕府中樞二條城和我所的鹿苑寺。而接近冬姬的,自然是作為幕府禦台所的於家了,德姬作為冬姬的姐姐,也很幹脆的和織田宣信留了京都大德寺,一趟趟的往玉龍院探訪,另外還有嫁給蜂須賀景勝的秋津,信景的乳母少納言局,蜂須賀正勝的正室安井阿鬆,前田利家的正室前田阿鬆,佐佐成政的正室村井阿春,前田玄以的正室(阿春的妹妹,村井貞勝次女),織田信重的正室(斯波義銀之女)等。這些貴夫人的關注,倒是讓頭次待產的冬姬很有些緊張,好她們大多數是過來人,知道怎麽照顧和開導冬姬,不需要我過多的關注和交待。
……,……
次月乃是年底,信景將政務和軍務交給島津家久和瀧川一益,率石穀宣政、成田甲斐姬、真田昌幸父子三人、武藏國忍城城主成田氏長、上野箕輪城城主內藤昌月、廊橋城城主北條高廣、金山城城主由良國繁等人前來京都恭賀年,下榻於相國寺本部方丈堂。不久,他帶著眾人二條城拜謁了我,又前往忘憂院拜祭了亡母,然後就一趟趟的探視冬姬,顯得格外的關注,軍務方麵幾乎都委托給了秀景和景政負責。
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放心秀景和景政的能力,也就沒有怎麽幹預他。倒是小夏,原本探視過景政的菩提寺後,心情慢慢好了一些,然而看見冬姬即將臨產,她又莫名的傷感了起來;還有德姬,原本是非常熱心於這件事的,近或許是想到自己的遺憾,也漸漸顯得有些落寞。為了安慰她們,我趁著霽雪初晴、冬梅綻放時節,特地以她們兩人作為東道主,鹿苑寺和紫野大德寺總見院舉行了兩次賞花會,算是聊解她們的寂寥心緒。
正月初五淩晨,信景的近侍和冬姬的侍女一起來到鹿苑寺,向我報告冬姬臨產的消息。我聽到侍女們的通傳,十分小心的離開了小夏的房間,趨馬前往相國寺玉龍院。
整個玉龍院,如今是一片忙碌,侍女們由信景的乳母少納言局帶領,捧著銅爐、精炭、熱水、香燭、熏香等進入產房,產房外的走廊上,也有侍女捧著給孩子洗身的銀盆、繪有金絲家紋的繈褓等物候著,其餘的嬰兒衣物、用品等,也都分為男女兩式,備齊得非常周全。信景早就前廳等候了,然而作為武士,他不能進入待產的後院,隻好前廳來來回回的走著。見到我過來,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很高興的說道:“父親大人,您終於來了!”
“有什麽不同麽?這種事情,難道我能幫上忙?”我忍不住啞然失笑,“好了,鎮靜一點吧!坐著等候就可以了!”
“是。”信景答應一聲,我的右首坐了下來,可是神情卻依然十分緊張。
“孩子的乳母已經決定了嗎?”我十分隨意的問道。
“決定了。是宣政的正室幸姬,也是前田肥後守殿下的長女……宣政的孩子已經快滿一歲,我準備將他也接過來,由幸姬一同照顧。”信景回答道。
我點了點頭。這樣一個人選,我也十分滿意。想當初幸姬出生時,前田利家正美濃國,母親阿鬆年紀又小,多虧了於加的照顧和山內一豐家臣之妻的幫忙,才得以順利誕下。因為這個原因,幸姬一直和於加非常親近,幾乎相當於養女,後來就經於加說和,嫁給了菜菜的外甥石穀宣政,也算得是一段佳緣(曆史上嫁給同族的前田長種,後者成為加賀藩第三代藩主前田利常的後見役)。
世易時移,當日難產的小女嬰,如今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這不得不讓人感歎啊!
“幸姬人呢?請來了沒有?”我環顧著前廳問道。
“哎呀!忘記請人了!”信景拍了拍腦袋,“不過前幾天和宣政說了的,現應該從飯盛城來到了京都!”
“那還不趕快請過來啊?”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孩子一落地,就要抱過來哺乳的。”
“明白了。”信景答應一聲,很快吩咐了下去。然後我令人廳中設下屏風,辟出一個隔間,作為乳母初次哺乳的場所。而出生的孩子抱來讓我和信景過目之後,馬上就會交給乳母喂養,過兩天再由母親抱著單獨接受家臣的拜見。
趁著乳母還沒來,信景問我道:“當初雨津姐姐出生,父親大人是如何布置的呢?”
“當初啊,”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當初我隻是小小的侍大將,沒有自己的封地,隻是蒙太政公賜了一所屋敷。而且屋敷是你母親住著,禦台所當時是側室,平常都住酢菜屋的,所以不可能有如此陣仗,一切都隻能從簡……說起來,這也是一段緣份啊,因為擔任乳母的幸姬,也同樣是出生於酢菜屋。”
“是麽?”信景答應道,臉色算是平靜了一些。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若有所思的問道:“那麽說,宣政和幸姬的孩子,也就是我這個孩子的乳兄咯?”
“這是明顯的事情。”我隨意的應道。
“而且還是奉行家的家主,長大後可以擔任首席中老甚至大老之職。”信景接著說道。
我點了點頭:“按照幕府體製,的確是這樣。”
“那麽,我的乳兄呢?是否也可以得到這種待遇?”
“你的乳兄?平野長泰是吧?”我搖了搖頭,“他是大和國五萬石譜代大名,以他目前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從眾多譜代中脫穎而出擔任幕府中老……至於首席中老和大老職務,按照他的家格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這樣豈不是很不公平麽?”信景微微皺起了眉毛,“權平(平野長泰通名)從小跟隨我,一直非常忠心,而且見識和勇武也不差。以準城主大名的身份安置,實是過於委屈了。”
“如果你認為委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當初你出生時,我隻是三萬石的部將,安排的乳母地位自然不可能有多高……況且,不久後我就轉封到了伊勢,平野家作為尾張津島的小豪族,基本上沒有為本家立下什麽功勞。如今他本人能夠晉升大名之位,已經是看少納言局和他母子倆從小侍奉你的情份上,你也不能把他和宣政的嫡子相提並論,他們雖然都是幕府嗣君的乳兄,但是***完全不同。”
“那麽,等到您卸任,由我繼承大將軍之位後呢?”信景有些冒失的追問道。
“那同樣不成,”我堅定的拒絕了他,“幕府體製已定,不容擅自破壞,否則不可能得到眾大老和中老的同意。”
“諸位大老和中老,不都是幕府、或者說是您任命的麽?”信景麵露不豫之色。
“那你就想錯了,”我嚴肅的望著他,“他們擔任大老和中老,是因為他們有著相符的出身、能力、功勞和威望,可以獲得天下大名的認同。我任命他們,隻不過是順應了這種態勢,否則他們就算頂著這個名義,也不可能將幕府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而且讓其餘大名和家臣們凜然聽命……同樣的道理,我製定幕府法度和分封領地,並非從自己的意願出發,因為我必須依靠他們的力量才能平定和治理這個天下,也必須給予他們與功勞相當的領地、家格和地位,如此天下才可能安定下來。我作為幕府將軍,隻不過是占據了高的家格和地位,獲取了多的一份領地作為獎賞,而這也就是你能夠繼承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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