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進退之道(上)
“先是關於本家的立場問題,”我徐徐的說了下去,“先賢有言,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有民方有國,有國方有君。所以,民眾是國家的根基,天下之道,在於定國安民;而我等大xiao武家,則是定國安民的結構,以幕府將軍為支柱,支撐起整個天下……然而,自應仁之1uan以來,天下紛擾,各相侵攻,作為幕府將軍的足利家不僅無法約束,反而頻頻成為動1uan之源,天下之任,已經轉移到能夠平定諸道諸國的左府殿下手中,這是毋庸置疑的。義周和光秀,皆乃左府殿下之臣,十年間被恩被德,誠謂榮寵,如今因sī利而攻殺左府殿下,這是實實在在的叛1uan,即使獲得朝廷的將軍宣下,自稱重興足利幕府,也無法改變這件事情的xìng質,也不可能得到有識之士的承認和附從。”
“因此,以本家的立場,無論之前有什麽親緣,都絕對不能與之同流合汙,而其餘的柴田、羽良、丹羽諸家,也肯定是如此抉擇,”最後我總結道,用目光在評定間內環視了一圈,“關於這一點,諸位可有異議?”
在我的目光掃視下,整個評定間安靜了片刻,然後眾人不約而同的拜了下去:“臣等無異議。”
“很好,”我滿意的點了點頭,“其次關於本家的定位問題……在此之前,如果說織田家是代替足利家的支柱,本家就是僅次於支柱的其餘有力立柱之一,協助織田家擔當天下之任。但是,近年左府殿下過於強勢,自認可以獨自支撐整個天下,因此剛愎自用,自斫枝葉,這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由於左府殿下和左中將殿下歸天,信雄殿下入繼北畠家,主家的嫡脈更是近於滅絕,顯然已經處於倒塌的邊緣,無力繼續支撐整個局麵。左中將留下的遺腹子,且不說是否男嗣,就算是的話,值此1uan局,也不可能統領諸臣,並且繼承主公的事業,繼續平定天下……如今的情況,本方群龍無,敵方逆黨猖獗,得之不易的穩定政局已經有傾覆之危,整個天下都可能重新陷入大規模的戰1uan。那麽本家作為天下間數一數二的武家,應該有當仁不讓、成為新支柱的擔當和覺悟,以盡快平定這個1uan世,還世道以清寧。”
“主公之言,可謂拔雲見日,令臣下茅塞頓開!”石穀賴辰先伏地讚道。
“主公(大殿)英明!”眾人再次紛紛下拜。
“第三,是關於本家的戰略問題,”我把目光投向信景,微微點了點頭,“說到這個問題,我必須要為信景澄清一下。他接到左府殿下的遺書,立刻依言前來匯報,這種處置並不算什麽錯誤,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謂是合乎正道的行為,所以不應該對他過於苛責。我方目前的被動形勢,主要還是因為之前與逆黨的親善關係,以及有心人推bo助瀾的謠言,這些都不由本家的控製……三重殿的事情,同樣是如此。依據織田家法度居於安土城的武家眷屬很多,此次有不少人失蹤,這都是逆黨起事之故,三重殿為什麽就一定能夠免遭困厄?而信景隨同左府殿下前往京都,所遭受的困厄並不亞於三重殿,能夠自保已經是邀天之幸,為什麽要對三重殿的事情負責?”
“父親大人如此寬厚,兒臣實在感jī涕零,”信景哽咽著叩頭道,“雖然這樣,但是不能為父親大人張目,也沒有照顧好母親大人……”
“都說了,我不會為此苛責,”我擺了擺手,把目光望向眾人,“剛才我聽到諸位的討論和應對,其中多有機詐詭變之處,這都是xiao道,可以用在一時,卻不能仗之一世。這些我同樣不會苛責,因為我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急功近利想法……但是,如今本家既然決定擔當天下之責,行事就必須毫無指摘,不僅要謀一世,還要能夠為後世之鑒,如此方能長治久安。”
“那麽,請問主公準備怎麽做呢?”聽我說得如此鄭重,蜂須賀正勝等人躬身下拜,神態凜然的問道。
“明國先賢曾有言: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jiao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此,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炎火,觸之則碎,犯之者焦……這就是我準備的戰略。”我回答說。
“主公準備放棄這次統合織田家的機會,專心於治理本家領內?”尾張國出身的山內一豐聽出了我的用意,吃驚的抬頭望了過來。
“不錯,”我點了點頭,“如今本家受困於謠言,引起了不少重臣的疑慮,想統合織田家實在太過勉強,即使依仗武力而達成,也會信望大失,並且為後世開了不好的先例;明國的曆史上,昔年曹魏逐漢獻帝,不久即為司馬氏所篡,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況且,本家若是出麵統合了織田家,下一步必然是逐漸取代,而新舊jiao替之時,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衝突,很可能要對昔日同僚舉兵相向。這實在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名聲上同樣不好聽,我即使無力阻止,至少也不希望親自為之。”
“可是,不去爭的話,怎麽能夠上位呢?若是別家掌握了中樞,以整個織田家的名份脅迫本家怎麽辦?”暫代周景治理土佐的本多正信問道。
“除了本家以外,別人掌握了中樞,能掌握四國和九州麽?能像左府殿下那樣,完全壓製周圍的mao利家、武田家和上杉家麽?”我反問本多正信。
他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少了本家的領地,少了本家的水軍,少了主公在中樞的貢獻和在地方的影響,即使是左府殿下再世,織田家的力量也會大衰,更不用說其餘人主持了。”
“正是如此。隻要本家自身不1uan,堅持義理,就穩穩是天下間事實上的第一武家,並將逐漸上升到負天下之望的地步,”我點了點頭,“如今天下紛1uan已久,人心思定,一旦現織田家沒人能夠繼承左府殿下的事業,朝廷和眾親善大名自然會屬意本家來收拾殘局……當然,要做到這一步,離不開諸位的支持。所以希望諸位能夠把力量借給我,一起平定整個天下,則諸位不僅能留名青史,也可以為各自家族留下一份穩固的家業,豈不是名實俱收嗎?”
“臣等敢不盡力!”眾人一起領命道。
……,……
一直到評定結束,我都沒有宣布菜菜被明智光秀扣為人質的事情,除了軟禁日野輝資的伊賀眾外,家臣們都僅僅知道菜菜失蹤了而已。但是等眾人散去,我再次叫來信景和景政,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
得知母親被扣在京都,信景的擔憂自不必說。景政卻向我問道:“剛才評定的時候,父親大人為什麽不把這件事提出來,讓諸位一起商量呢?”
“這有什麽好商量的?難道還能因為這件事而投入叛黨不成?真要提出來了,恐怕有不少人會提議放棄吧!”我微微1ù出一個苦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應該可以保住你的母親。”
“是什麽想法呢?”信景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以他的立場,固然是不希望母親出什麽意外,但也擔心我因此太過為難。
“我準備引退,讓你繼承家督的位置。”我對信景說。
“什麽!”信景和景政幾乎同時出了一聲驚呼。這個決定,實在太過驚人了。
“父親大人年歲正盛,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信景難以置信的問道。
“主要是以退為進,澄清本家目前遭受的謠言,也打消織田家中某些重臣的疑慮……當然,我一旦引退,你母親作為人質的價值就大大降低,安全也會更有保障。”我解釋說。
“澄清謠言,我能夠明白;作為人質的價值降低,大概是因為兒臣繼位後,母親大人的身份和重要xìng下降吧,”信景想了想,“但是,為什麽說能打消織田家中對本家的疑慮呢?”
“因為父親大人威望太重,他們擔心會被壓製;可是父親大人引退後,在織田家中代表吉良家的人就是兄長了,他們自然就不用擔心。”景政代為回答道。
“不錯,事情就是這樣,”我讚許的望了他一眼,“這麽一來,光秀也不用擔心我了吧……既然我都引退了,都不想爭織田家的主導權了,對平叛之事自然不會太過熱切。”
“可是……兒臣實在沒多少自信……”信景又1ù出了患得患失的表情。
“你放心,我和你秀景叔父都會扶助你的,慢慢接手就可以。”我寬慰他說。
也難怪他會缺少自信。從今天評定的情況來看,除了宗家的幾位外,分家的眾人對於信景態度並不算好,可以說頗有挑剔之意。其中的原因,主要是信景大多數時候都在三重城或者安土城,很少隨我一同征戰或處理中樞事務,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資曆。即使從這一點上而言,提前讓他繼位,逐步積累聲望就很有必要。
而聽我這麽說,信景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一些,向我作出了保證:“兒臣一定盡力而為,不讓父親大人和家中諸位失望。”
“恩,那麽就努力去做吧。”我點了點頭。
和信景及景政兩人通過氣,還剩下秀景和周景。我很快派人前往畿內,將評定的情況向秀景和周景傳達,然後去了淡路洲本城一趟,召他們前來商議信景繼任家督之事。兩人明白我的想法後,都表示了支持,而秀景也答應擔任信景名義上的後見,作為軍代統領和泉、紀伊兩地軍務。
於是,天正七年十月末,我以身體欠佳為由,正式將吉良家家督之位讓與信景,並且派人前往羽良、柴田、丹羽、德川、池田等諸家,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消息;日野輝資也被我放了出來,替我把這個消息帶給義周和光秀。
由於有我之前的那番鋪墊,以及置身織田家事務之外的方針,家中都知道我是有所打算,並非真正退居二線,所以讓位之事並沒有在掀起太大的bo瀾。但是織田家的其餘重臣,卻被我這個決定大為震驚。
正如景政所說的那樣,如今我讓出家督,在織田家中,能夠代表吉良家立場的人就換成了信景,而我則再沒有什麽立場cha手中樞之事。而這也說明,吉良家已經放棄了在織田家中樞的地位,因為吉良家雖然強大,但是以信景目前的威望,想要入主中樞的話,肯定無法取得其餘重臣的認同。
得到這樣的通報,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眾人都向我的使者表達了慰問和惋惜。羽良秀吉、丹羽長秀、德川家康和池田恒興都派人回訪,想nong清楚我到底生了什麽事情,池田恒興甚至還專門寫了一封書信,為之前的那番言辭向我表示歉意。
“驚聞今治殿下決定辭去家督,在下甚感震驚。殿下年歲正富,向來康健,身體欠佳雲雲,想來不過是托辭而已。然則此舉,是否因近日畿內之謠言、以及前日在下之回複,故而辭位以自清?若是那樣,在下鄭重向今治殿下道歉,並且請收回成命,繼續輔佐織田家。如今逆黨猖獗,家中實在少不了今治殿下的力量和威望。”
看了信件,我將他重新折好,輕輕的放在了手邊。
“請問主公,該如何回複池田殿下呢?”前田利長問道。
雖然我辭去家督,他依然是我的近shì,所以不用向其餘重臣那樣改變稱呼。
“就說感謝他的慰問,並且請他不用愧疚吧,”我隨口回答,然後問起了更加關心的兩個人,“羽良殿下和德川殿下的信使怎麽說?”
“羽良殿下的信使表現得非常惋惜,還一再堅持要親自拜見您,但是依照您的吩咐,家主也一再婉拒了他的要求。德川殿下的信使沒有那麽做作,重點感謝了您對德川家的幫助,態度顯得十分真誠。不僅如此,他還當麵向家主請求借兵對付武田家,家主回複說要考慮一番,然後就派人托我向您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