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紛繁家務(下)

“那麽,福地家那邊是這麽說的?”我問山岡景宗道。

“福地殿下說,本間家是福地家的有力家臣,草之助從xiao就擔任福地夫人的隨從,感情的確很好,也曾談及婚嫁之事。但是福地夫人xìng格賢淑,既已成為上野殿下的正室,就不可能做出有**份的事情,而上野殿下如此做法,乃是對福地家的侮辱和挑釁……”

“福地殿下居然這麽說,真是太過分了”還沒等我說話,服部正就已經忿忿不平的嚷起來。

“正就大人,打斷在下的話,倒是沒什麽。但是主公麵前,請注意態度”山岡景宗嚴肅的提醒他。

“是臣下惶恐”服部正就連忙伏地請罪,“但是,福地殿下這種態度,臣下確實氣憤不過……就在一個月前,他還和主公爭奪敢國神社的收入呢主公認為敢國神社乃是伊賀國一宮,應該由守護領有,他卻以敢國神社位於自家領內為由,驅逐了主公派去的奉行。”

“有這件事嗎?”我一下子收緊了手中的折扇,同時心裏也有了明悟。很顯然,景政斬殺本間草之助,和汐裏姬離緣,大概就是衝著這件事情而去的。至於理由,或者是單純的為了泄憤,或者是處心積慮的掀起和福地家的權力之爭,並且bī我作出決斷。

這麽說來,事情果然很可疑,本間草之助進入內室,很可能是景政設的局。以兩人之間的懸殊地位和主從關係,他要陷害草之助,實在是太容易了……但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經沒必要追究,最重要的是我如何平息這件事情。

若是從爭奪敢國神社來說,顯然是福地宗隆理虧,他做得實在很不地道。按照織田家的三奉行製度,國中的一宮神社(一國本社,社格最高)和國分寺,理所當然歸守護管理,而福地宗隆卻還是堅持以前的那一套,難道他認為,景政就那麽好欺負,而我之前的妥協,就是軟弱的表現?

我知道,伊賀國的眾豪族自大慣了,也自治慣了。自一百五十年前仁木家入主伊賀,被架空甚至驅逐的守護不知凡幾,直到六角定賴之侄仁木義政(定賴亡兄氏綱次子)、也就是景政的養父入繼仁木家,情況才算是好了一些,並且吞並了柘植家(福地家宗家)的領地。可是,等到六角定賴去世,六角家漸漸式微,伊賀眾豪族又故態複萌,將仁木義政驅逐,直到我再次利用福地家平定伊賀。

如今的福地家,因為驅逐仁木義政時分到了部分柘植家舊領,又在北畠信雄滅掉瀧野家時從我手裏獲贈了瀧野家大部分領地,實力已經大大過其餘豪族,也過了之前的宗家柘植家。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忌憚他,他那一萬四千石的領地,在我麵前真的不夠看,以前之所以給予優容,不過是因為我不想引起動1uan罷了。曆史上的三次天正伊賀之1uan,都是很造成了一些麻煩的,第一次讓北畠信雄灰頭土臉,第二次讓信長出動了四五萬人才bī降,第三次要了xùe山信君和馬迴眾的命,也讓德川家康差點yīn溝裏翻船。

但如今的情勢,和曆史上很有些不同,相對於信長的一味鎮壓,處處皆敵,我在伊賀很有些影響和人脈,對付起來要遊刃有餘得多。

除此以外,景政這樣濫用yīn謀的趨向,也肯定要予以製止。否則的話,這次bī我表態,利用我的力量和信望掌握了伊賀國,讓他嚐到甜頭,實際上就是在鼓勵他做出更出格的事。

那麽,我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行……

“你們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我吩咐麵前的兩人說。

“是。感謝主公(大殿)體恤”兩人一起俯身謝道。

我點了點頭,從主位上起身,準備前往裏間。

“請問大殿,”服部正就叫住了我,並且再次伏在地板上,“您準備如何決斷呢?”

“正就大人——”山岡景宗叫道,看來是又想提醒他注意禮節。

“算了,”我擺了擺手,阻止了山岡景宗,“先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決定去伊賀上野城一趟,把事情平息下來。後天你們兩個隨我一同啟程,所以這兩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臣下遵命。”服部正就搶著說道。

我抬起眼瞼,認真的看了看他。從現有的情報來看,事情很可能是景政設下的局,那麽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配合景政在演戲?如果是後者,就是故意欺騙家主,這種行為同樣絕不能姑息。

……,……

七月末的時候,我順利到達了三重城。在碼頭迎接的是竹中重治,他的神情稍稍有些委頓,臉上明顯帶著倦意。

“是工作太辛苦了嗎?”我關切的問道。最近一段時間,他正在主持將三重町的津屋遷往今治的事情,任務很有些繁重。

“不是因為工作的事,”他解釋說,“是因為旅途有些勞累……臣下去伊賀見了福地夫人,剛剛才趕回來。”

“你去見汐裏姬,是要訊問什麽事嗎?”我有些驚訝。從他的宗家筆頭家老身份來說,的確有這個資格。但是依他的平和xìng子,應該不會做這樣的事。

果然,他很快搖了搖頭:“臣下哪能如此孟1ang不過就是禮節上的見麵,然後問候幾句罷了。這樣表達一下宗家的關切,也能讓福地大人也能克製一點吧。”

“那麽,汐裏姬的情況如何?”我繼續問道。

“不是怎麽好,”竹中重治斟酌了一下言辭,“夫人表麵上看上去十分溫柔沉靜,但是我能看出,實際上卻是很彷徨的,畢竟懷孕的nv子,本來就很脆弱……臨走的時候,她忽然請求我,讓我去見見景政少主,問他是不是真的狠心不要妻兒,從表情上看非常懇切。所以臣下覺得,大概是景政少主……恩……誤會了什麽吧?”

他把話說得非常委婉,並沒有說景政故意設局欺騙之類。但是,聽了他的話,我對自己的猜測就更加篤定了。

第三天,我從三重城出前往伊賀國,不久就到了景政的上野城下。這是一座梯郭式平山城,位於上野盆地中間的台地北部,在城池的北麵,是服部川和柘植川,南麵是久米川,西麵則是從大和高原傾瀉而下的木津川,也就是以前瀧野家的舊領。由於水源豐富,所以這裏可謂是伊賀國少有的jīng華地帶,也是柘植、服部、福地、瀧野等伊賀著名豪族的生息之地,農業和商業都十分繁榮。受此影響,上野城才建成不久,城下很快就形成了具有相當規模的商町,給景政帶來了不少的收入。

至於上野城本身,那更是規模極大,幾乎不遜於三重城。整個城池,同樣分為本丸、二之丸和三之丸三部分,其中本丸建於台地高處,作為底座的天守台石垣高達九米,上麵是漆得雪白的五層天守閣,而兩旁則是十棟城櫓,同樣漆成白sè,對稱的分布在天守閣兩邊。從城下町往上望,天守閣和兩列城櫓沐浴在夕陽之下,仿佛是一隻展翅yù飛的白sè鳳凰。

“真是一座漂亮的堅城啊。”我策馬走在城町的主道中央,向作為先導的柘植清廣感歎說。在我的身邊,是作為護衛的三百近shì以及半支朝明備,合計一千jīng銳兵力。這股力量,足以覆滅包括福地家在內的任何伊賀豪族,特別是在如今的農忙時節;而用來守備這樣一座上野城的話,我有把握擋住整個伊賀的進攻。

“是,”柘植清廣回答道,語氣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實在抱歉,景政少主最近心情很差,而且染上了xiao恙,所以無法出迎……請主公務必寬宥”

“無妨,”我隨口應道,眼睛依然望著天守閣,但是心中所想的卻不再是景致,而是裏麵的那個孩子。他沒有按禮節出迎,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演戲嘛,自然要演全套的。從這一點上,景政還算是個敬業的“演員”。

等到我進入天守閣,走進城主的內室,“演員”就正式開始表演了。他隻穿著一身雪白的綢質睡衣,隨意的躺在裏間的榻榻米上,見我進mén,立刻翻身坐起,通紅著雙眼在我麵前拜了下去:“父親大人前來,肯定都明白了……請一定為我主持公道”

“恩,確實是明白了,”我點了點頭,“這裏沒有其他人,所以不用再裝什麽,先穿好衣服吧。”

“額?”他一臉驚訝的望著我,“父親大人的話,實在聽不明白……”

“你還裝?”我拿折扇敲了他一記,“這一切,難道不是你設計好了的麽?給我說實話”

“……是,”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果然是瞞不過父親大人的。”

“那麽,說說你的想法吧。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我拿過榻榻米邊上的常服遞給他,“是為了造成本家和福地家的嚴重對立,bī迫我做出決斷,為你取回伊賀國的實權嗎?”

“孩兒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景政顯得非常驚慌,連忙將衣服丟下,跪伏到我的麵前,“孩兒隻想讓福地殿下感到愧疚,然後不要再咄咄bī人,並且……並且把敢國神社的領權還回來”

聽他提到敢國神社,我點了點頭,這和服部正就偶然提起的那件事情相符,看來正是他設局的原因。然而,這簡單的事實,卻讓我感到很有些失望:“就為了這麽一座神社,你居然就無故斬殺家臣,還拿自己的正室和嗣子做法?真是不知道輕重”

“是”景政低下頭去,“因為看過一些相關的卷宗,對父親大人的謀略非常的佩服,所以就想效仿一下。隻是沒想到,努力設下的這一個局,卻被福地宗隆殿下看破了,而且堅持要我解釋……我現在正是進退維穀呢”

“你這點xiao伎倆,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還準備糊nong別人?”我搖了搖頭,“竹中大人不過是見了汐裏姬一麵,馬上就猜得**不離十;而福地宗隆殿下是汐裏姬的父親,就算智謀不及竹中大人,卻深知他自己nv兒的xìng子,怎麽可能被你糊nong住?”

“是孩兒失算了。”景政低聲道。

“這不是失不失算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該這樣算計”我訓斥道,“即使你成功了,想想你付出的代價,值得這樣做嗎?而且,你又能收獲什麽呢?”

“收獲什麽……一座神社?”他試探著回答道。

“同樣是謀略,也有明暗之分,高下之別,”我沒有直接回答回答問題,而是順勢教導了一番,讓他自己去思考,“高者是陽謀,依正道而行,借大勢而動,堂堂正正,使人無由抗拒,並且隻會心存敬畏。與之對應的則是yīn謀,先要設置一個陷阱,好把人套進去,才好繼續進行,隻要計謀暴1ù,或者別人看破,就無法達到目的;即使偶爾成功,但是被算計了的人一旦反應過來,隻會感到更加的不甘和憤恨,從而加劇矛盾和衝突……現在很多難以化解的仇恨,都是由於之前的yīn謀而造成的。”

聽了這句話,景政1ù出思索的神sè,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父親大人平時,都習慣於用陽謀是吧?而孩兒所用的方法,確實上不了台麵。”

“你能明白這一點,我這次遠道而來,就算達到了一半的目的。”我點了點頭,微微1ù出一個笑容。

“那麽,還有一半的目的是什麽呢?”他奇怪的問道。

“自然是幫你取回伊賀國的實權,”我微微歎了口氣,“當年讓你繼承仁木家,擔任這個尊崇而清閑的名義守護,是因為你自幼xìng格軟弱,怕你無法擔起責任。那麽,能夠以這樣身份過上一輩子,在這個紛1uan的時代,未嚐不是一種幸福……如今看來,當年竟是我錯看了,你也有自己的決心和抱負的。既然這樣,現在就讓我來糾正這個錯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