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勘合貿易(上)
若昂?卡布拉爾聽了我的話,眼睛一下子亮了。
對於信長,在日的葡萄牙商館和教會不可能不知道,而我這番話中,隱隱透露著一些消息:信長很可能在近期推翻足利將軍家,取代幕府的地位。
這幾乎是一定的事情。從去年年末開始,以武田信玄討伐信長為契機,足利-織田聯合政權已經破裂,畿內原本處於兩家共同支配下的各大名、豪族紛紛重新站隊,分成織田與足利兩大陣營。不久前足利家雖然屈服,但是由於織田家軍力疲敝,親足利的大名和豪族都還沒有受到討伐,這肯定是不行的,兩方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一旦織田家休整完畢,肯定就是決戰之期。
關於這件事,織田家內部的諸重臣都有所覺悟,相關的人還得到了明確的命令。我離開岐阜時,受命攻略攝津的池田、中川、高山三家;琵琶湖沿岸的柴田勝家、丹羽長秀正受命在湖中打造戰船,方便從靠近美濃的佐和山城向京都和北近江一帶調撥兵力及物資;塙直政受命以多聞山城為據點,統合大和國方麵,負責河內國方向;明智光秀以新築的阪本城為據點,調略丹波國以波多野家為首的豪族;橫山城的羽良秀吉,也得到了明確的命令,隨時準備作為先陣攻略已經日薄西山的淺井家。
諸人的任務中,我所負責的攝津國,看上去似乎是最為繁重的。但是我知道,一旦到了洗牌的日子,擅長渾水摸魚的荒木村重很快就會跳出來,趁機放逐剛從義昭將軍手中得到攝津守護職的主君池田知正,然後以平亂的名義吞並中川、高山兩家。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之前的池田勝正、伊丹親興、和田惟正、茨木重朝、和田惟長都是這麽被他打倒的,而中川家和高山家,就分別繼承的是茨木家、和田家的主體地盤和勢力。
所以我打算在荒木村重吞並中川、高山兩家之前,就以織田家的名義給予這兩家保護,以此限製荒木村重的勢力,並扶持中川清秀和高山友照父子製約荒木村重。
相比起來,我對目前的造船事宜更加關心。這關係著中日之間的貿易,對我的勢力和大明的國勢都是非常重要的。
說對我的勢力重要,這自然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對明貿易的利潤極大,在室町時代初期,正是為了獲得正式的勘合貿易地位,足利義滿才會向大明臣服,而他也因此獲取了大量財富,成為足利家曆代最有權勢的將軍;他的兒子足利義持不願稱臣,斷絕了貿易,於是足利家勢力也漸漸萎縮,直到足利義教將軍時重新複活,以此資本肆意**各家大名(最後自個被*掉);應仁之亂後,管領細川家把持了政權,以堺町為據點展開對明貿易,因此帶來了堺町的百年繁榮,細川家也保持了數十年的繁盛(如果不是內亂……)。
同樣因為對明貿易而繁盛的,還有九州的大內家。大內家原本以對朝貿易為主(大內家自稱朝鮮百濟王之後裔),但是看到足利義滿從大明獲得了巨大利潤,於是仰仗地利之便,以博多為據點和大明交通,搶占中樞的貿易份額。雖然足利義滿因此而討伐大內家,並且在1399年的“應永之亂”中幹掉了大內義弘,大內家卻依然故我,並且一直保持著九州甚至西國第一大名的地位。直到陶隆房幹掉大內義隆,扶持大內晴英(大友義鎮的弟弟),明廷以晴英非大內家正統為由,斷絕了兩家的勘合貿易,大內家才衰落下去(當然內亂本身也是原因之一),最終被毛利家滅亡。
到了現在,日明間的貿易主要被葡萄牙商人把持,而日本國內則因為大內正統和細川宗家相繼滅亡,再也沒有大名擁有勘合貿易資格,取而代之的是和江南民間的走私貿易。其中,最大的走私者就是九州的大友家。他們目前控製的博多港,是日本對明貿易的第一大港口。通過這個港口,他們向大明輸出大量白銀和部分原銅,進口大量生絲和永樂錢,以此獲得了大量的利潤,一度控製九州三分之二的地盤。
而我突然興起建造遠洋貿易船的心思,也正是看見了大友簡妮特之後。因為她,我想起了目前主導九州對明貿易的大友家,也想起了信長覆滅足利幕府後,日本與大明之間未來的貿易事務。
我的打算,是首先跟隨大友家進行幾趟走私貿易(知道為什麽第一艘船叫做簡妮特公主號了麽?),逐步建立起自己的遠洋航線;待信長覆滅幕府之後,就以他的名義向大明朝貢,拿到勘合貿易的資格。
至於說這件事關係到大明的國勢,也並非誇大其詞。這要從明朝獨特的貨幣本位製度說起,由於朱元璋廢除了銅錢的流通,所以明朝是以大明寶鈔為本位貨幣的。但是,那時候還沒有完整的貨幣儲備金理論,所以紙幣漸漸開始貶值,終於轉變為銀本位製度。而明朝自己的產銀量極少,自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開礦采銀的百餘年間,白銀年產量一直徘徊在10萬兩左右,根據《明史?食貨誌?坑治》的記載,給事中程紹工、楊應文言:“嘉靖二十五年七月命采礦,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員四十餘,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約費三萬餘金,得礦銀二萬八千五百,得不償失。”所以,大明所流通的白銀,基本依靠對外貿易。
前期的時候,由於生絲貿易的巨大順差,日本和美洲的白銀供應充足,大明能夠獲得足夠的本位貨幣用於流通,國內經濟一直保持著繁盛態勢。但是到了1634年,因為歐洲爆發貿易危機,當時的世界貿易霸主西班牙限製了美洲的白銀輸出,幾年後作為中轉的馬尼拉發生排華事件,大量華商被搶劫和殺死,基本斷絕了美洲-菲律賓-中國這一條商道;到了1640年,日本德川幕府正式鎖國,斷絕與澳門的貿易往來;次年馬六甲海峽被荷蘭人控製,斷絕了葡萄牙的果阿-澳門商道。這o。三件事導致大明的對外貿易驟減,因此而引起了兩大困境:一是江南的絲綢業受到巨大打擊,國家財賦“取諸東南,用之西北”的傳統套路陷於崩潰,沒有足夠的餉銀應付西部闖賊和北部建奴的挑戰;二是因為白銀流入驟減,流通的白銀嚴重不足(富紳都不喜大明寶鈔,大量白銀被窖藏),通貨緊縮(崇禎時代十年間銀價暴漲五倍),不得不濫發大明寶鈔應急,導致物價飛漲,民不聊生。麵對這內政上的兩大困境,以及西、北兩方軍事上的挑戰,崇禎帝無力應付,於是明朝終於滅亡。
或許,有了我的支持,大明能夠部分的避免這一厄運吧?如果我能主導中樞事務,就絕不會閉關鎖國,至少日本的白銀供應量可以保證。強大到一定程度的話,還可以南下馬尼拉(菲律賓),參與西班牙的美洲-馬尼拉-中國商道,並保持一定的影響力和控製力。
隻要撐過十七世紀中期世界性的經濟大衰退(對於大明是內治和外貿的雙重衰退),在歐洲的西班牙被荷蘭和英國取代地位時,也許大明能夠梳理國內治安,抗住北方野蠻人的入侵。如果說,荷蘭和英國取代西班牙、葡萄牙,是商業和殖民方式競爭上的勝利,是一種進步的話,那麽東方的事情就完全是文明的倒退,是一場徹底的悲劇。
那麽維持日明貿易,幫助大明阻止這場悲劇,也許是我作為一個後世華夏子孫,為自己的祖國所能做的事情。
為此,我特地招來了津屋的李芳梁,讓他參與造船事務,並且在“簡妮特公主號”完工後,以明國人和吉良家津屋代理的雙重身份,參與大友家和大明之間的走私貿易。二見光成也被我從小豆島召回,他以前就主持水軍船隻的維護和更換,現在正好負責“風神級”西式大帆船的建造事宜。而且,他和李芳梁還有一項任務,那就是整理中日兩方的造船技術,看是否能改進“風神級”的性能。
沒過多長時間,因為二見光成的建議,和“風神級”商船差不多規格的戰船也提上了日程,並且被若昂?卡布拉爾命名為“海神級”護衛艦(按照當時歐洲的劃分標準,240-400噸級的戰船被稱為護衛艦),於是岩鬆經定和安宅信康也加入了進來,一同參與戰船的設計。
由於我沒有說明“海神級”戰船的作用,他們想當然的以毛利水軍作為了假想敵,而設計的結果,居然就是曆史上丹羽長秀和九鬼嘉隆搗鼓出來的覆鐵皮超大型安宅船,並且美其名曰“吉良船”。
說實話,對於這種船,我實在沒有什麽好感。在我看來,這種犧牲了絕大部分速度和性能、隻為換取超強防禦的龐大笨重貨色,無論是在船舶發展史上,還是在軍事發展史上,都是一種沒有前途的死分支,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倒退。而且,“風神級”的用途是遠洋的藍水作戰,而非近海的白水作戰,就不能以漿驅動的安宅船為藍本,如果隻是對付毛利水軍,完全不用再設計新戰船,我現有的實力並不輸於他們,他們拿手的焙烙火矢,我同樣也有,單憑現有的實力,輔以合適的戰略,就已經足夠在海戰中獲勝。
可是,我現在還不方便說明“海神級”的用途,預想中“海神級”上列裝的大口徑火炮,現在葡萄牙商館無法提供給我,我也沒有能力自行建造,除非著手在日本建立起一整套的相關工業體係——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也是我不怎麽願意的。
思考了一番,我決定接受現實,先按照他們的設計,建造三艘鐵甲船,分別命名為伊勢丸、熊野丸和淡路丸,用來對付我注定要麵對的毛利水軍。
……,……
五月上旬,畿內再次發生戰事,打破了織田方與足利方的平靜。但首先起兵的,卻不是織田與足利兩方的任何一家,而是紀伊的畠山高政。
兩年前的時候,畠山高政因為想重振畠山家的權威,被家中重臣、河內守護代遊佐信教放逐,由弟弟兼預定繼承人畠山昭高繼承家主,之後他就一直窩在紀伊,依靠著舊臣湯川家過活,不參與畿內的任何爭端。但是三個月前,遊佐信教又把畠山昭高給殺了,這番新仇加上舊恨,讓畠山高政再也無法忍受,等到農事一結束,就召集了紀伊國人眾,前往河內國討伐叛臣遊佐信教。
遊佐信教之所以要殺畠山昭高,主要是因為畠山昭高和畠山高政一樣,也試圖改變應仁之亂以來、畠山家由重臣擔任守護代掌握庶政的傳統(類似於應仁之亂後的將軍與管領家)。和被放逐的兄長相比,畠山昭高有信長的妹婿的身份,因而行動要順利得多,令遊佐信教一直隻能忍氣吞聲。這次信長與長島、武田對峙,遊佐信教估量著信長無法提供支援,甚至有可能被擊敗,才終於下手殺掉畠山昭高,意圖徹底篡奪畠山家的家業。
由於遊佐信教與三好義繼達成和睦,投入了義昭的一方。所以盡管畠山高政不怎麽待見信長,但這一行動卻是在幫助織田家。於是相鄰的下和泉守護代足利義周首先響應,會同畠山高政一起出兵河內,替畠山昭高報仇,並且派出使番,向我和大和多聞山城的塙直政請求援軍。
足利義周的身份,一直非常微妙。他是義昭的弟弟,曾經擔任次期將軍,卻因為信長支持義昭而未能繼位,等到信長和義昭不和,就徹底的投向的信長。這次率先出陣,我估計他很可能是在向信長表忠誠,希望取代義昭的地位。
他和我的緣分極深,關係非常密切。當初永祿之變,是我把他救出京都,然後迎到了織田家;信長上洛之後,是我替他爭取了相對不錯的地位,並推薦他繼任我的下和泉守護代役職。因為這些原因,去年我在讃岐國設立鹽座,在阿波國設立藍座,然後向堺町和畿內交易時,他給予了大力的配合,當然也從中得到了好些收益。
就連他這次出陣的兩千軍勢,也是以當初我帶著轉戰土佐、阿波的和泉眾為骨幹組成。所以出兵之後,他立刻就想到了我,並通過津屋的渠道向我請求支援。
(ps:有了推薦位,費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