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霸業將成(上)

“你這是在告訴我該如何行事嗎?”信長笑了起來,“聚集人心?哈哈這確實是你才會說的話啊”

“……臣下惶恐。”我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信長揮了揮手,“但是,人心實在是很難把握的東西,怎麽可能有那麽多時間去了解?在我看來,隻需要選擇合適的人跟隨,支配他們的力量就可以了……如果有人跟不上我的腳步,我是不會等他們的”

“臣下明白了。”我低頭說道。這確實是信長的行事風格。

“那麽,你認為家康會一直跟隨我嗎?”信長又問到了這個問題,“家中的人,隻有你和他有過一些接觸,而且這次又逗留了這麽久,想必能夠了解一些吧?”

“臣下還沒有去見濱鬆城,”我回答道,“不過,按照主公的說法,如果是對付武田家,絕對能夠利用德川家的力量。”

“哦,這倒是……那就說你接觸的吧”信長點了點頭,“東三河的戰報,我已經看了,你和信康,還有長野家,做得都非常不錯……然後,你覺得信康這個孩子的性情如何?”

“岡崎殿下是一個精力充沛、性格爽朗、十分重視義理的武士,”對於信康,我十分欣賞,言語間頗有稱讚之意,“他很少有什麽心機,但是並不笨;性格有時略顯暴躁,但是很能聽取家臣們的勸諫。臣下認為,隻要三河殿一直跟隨主公的話,岡崎殿下也一定會貫徹下去。”

“是嗎?”信長露出滿意的神情。

“隻不過,岡崎殿下和德姬公主之間,似乎有些問題……”

信長稍稍有點意外:“信康會和你說這些事情?”

“岡崎殿下說了一點,但主要是臣下自己看出來的,”我輕輕的搖了搖頭,“他們兩位都是出身高貴的人,岡崎殿下有他的堅持,德姬公主也常以出身自矜,都不太願意委屈自己的性格來遷就對方,所以有些不和諧……或許,過兩年會好一些吧?”

說著,我把幾次和德姬的會麵情形告訴了信長。

聽到我說起小判金的事,信長稍稍有點動容,臉上少見的露出了一些溫和的神色。他沉默了一小會,向我點了點頭:“恩,關於五德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下去之後,準備幾件禮物,以我的名義送給她。”

“是。”我低頭領命。

……,……

二月十日,信長抵達濱鬆城外,所部軍勢達到了五萬,分別是兩萬尾張眾、兩萬伊勢眾和德川信康率領的一萬三河軍勢。同日,二俁城的兩萬武田家軍勢再次後退,徹底脫離了戰線,返回南信濃本領。這樣一進一退之間,德川家的三河、遠江兩國也平靜了下來。

見到戰事結束,德川家康派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出城來到軍營,邀請信長前往城下町駐蹕。

“此次擊退武田家,多虧了彈正公的支援和淡路殿的奮戰,我德川家實在是感激涕零……敝主公已經在城下準備了居所,請兩位就此入住、並且進城一敘如何?”他倆的態度非常謙恭。

“三河殿在做什麽呢?”信長問道。見德川家康沒有親自出迎,他的語氣中很顯然有些不滿。

石川數正欠了欠身:“回稟彈正公,今日是三方原諸位戰沒將士的七七祭日,敝主公正在舉行慰靈之儀,所以一時無法親自出迎……死者為大,諸將已經往生成佛,還請彈正公原諒”

“這樣啊,”信長稍一思索,目光在帳中眾臣中巡視了一番,落在了擔任軍奉行的我的身上,“宣景”

“臣下在。”我低了低頭。

“你就前去見一見三河殿吧”他命令道。

信長的這一句話,讓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稍稍變了臉色。他倆此來,是代表了德川家康,請信長和家康正式會麵的。會麵的人,代表著盟約雙方的立場,從身份上來說,隻有同為一方大名的信長才能和家康匹敵,我雖然地位不低,畢竟隻是織田家家臣的身份。

然而,雖然道理是這樣,可如今信長乃是德川家的救星,手下握有四萬軍勢,連自家少主都在其帳下聽命,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根本不可能反對什麽。即使是我,因為有兩次相救德川家的大恩,也是他們不能夠得罪的。

“主公,這樣合適嗎?”看見兩人的窘境,我試圖為他們解圍。

“有什麽不合適的”信長瞪了我一眼,“你是淡路守護啊‘淡路殿’啊怎麽就不合適去和‘三河殿’會麵?……前幾天和你說的話,現在就忘了嗎”

“這……”我明白了信長的用意。他想趁現在的機會,把德川家置於支配之下,也就是說,把兩家的盟約由原先的兄弟之盟轉變為主從之盟。提起前兩天的話,意思是讓我不要礙事,並且配合他完成這個轉變。

他的用意這麽明顯,這麽堅決,我隻能欠了欠身:“臣下遵命。”

“……那麽,就請淡路殿隨在下出發吧,”石川數正勉強對我笑了笑,然後恭敬的向信長告別,“外臣告退。”

帶著少數近侍,我和石川數正等人離開了軍營。一路上,酒井忠次除了招呼之外,始終沉默不語,似乎是心事重重;石川數正比他好一點,但是也有些勉強的意思。

這樣僵著可不行,有些話就沒辦法說了。如果他們不配合,見德川家康想必會費上一番周章……我心裏這樣想道。

為了活躍氣氛,我笑著談起了十年前的會麵的情形:“石川殿下,還記得上次見麵的情況嗎?”

“怎麽不記得,”石川數正臉上露出了一絲懷念,“那時候,本家也正處於危機之中,多虧淡路殿和長島的空珍主持一起斡旋,才得以緩和了局勢……在下當日負責招待淡路殿,種種情形,至今還記憶猶新啊。”

“正是如此。所以,我與石川殿下,可以算是故人了吧,”我笑了笑,指了指在身邊侍從的井伊宣直,“這是我的養子,井伊家的井伊宣直,小名虎鬆……虎鬆,來見過石川殿下”

“是,”井伊宣直應道,在馬上向石川數正深施一禮,“在下井伊宣直,拜見石川殿下。”

“請不必多禮,”聽說是我的養子,石川數正很禮貌的欠了欠身。接著,他忽然反應了過來,“是井伊家的人……那個孩子?”

“正是,”井伊宣直又深深的躬下身去,“當日和家母落難,多虧了石川殿下的好意,才得以在鳳來寺暫時安身;之後父親大人入住鳳來寺,也是出於石川殿下的安排,從而結下了父子之緣……所以,家母和在下對石川殿下甚為感激,今日能夠拜見,並且當麵致謝,實在是非常榮幸”

“好一位氣度儼然的少年武士不愧是淡路殿的養子啊”石川數正感慨的望著他,言語中頗有遺憾之意,“令堂虎禦前,聽說是吉良家騎隊統領、最後擊破山縣昌景的大將?……人生的際遇啊,實在是太無常了。如果沒有那份親緣,以井伊家的反今川立場和領地位置,應該是從屬於我德川家的吧”

“那時候,岡崎殿下也在騎隊之中,參與了最後的突襲,”聽石川數正這麽說,再看到他身側的酒井忠次一直沉著臉,我笑著把話題引到了德川信康和東三河戰事上麵,“沒想到岡崎殿下的初陣,就能夠立下那樣的功績,並且隨後平定半個東三河,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當然,其中也有酒井殿下多年經營東三河所立下的基礎吧”

“淡路殿過獎。”酒井忠次臉色好了一些。

說話之間,已經進入了濱鬆城的城下町。一行人都不再出言,由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帶人作為先導,在沿路町眾的躬身行禮中,護送我進入城下的大安寺。這本來是為信長和我安排的居所,如今信長不來,就隻好由我一個人入住。

不過,我堅持住在客殿的偏殿之中,空出了住持安排的正殿,這種謙衝的舉動,讓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十分感激。

趁著這個機會,我提出了和德川家康會麵的要求:“那麽,現在就請兩位安排一下,讓我前去見見三河殿吧”

這一句話讓兩人緊張了起來。他們還沒有向德川家康複命,並且想出應付信長、維護本家地位的策略呢。

“這……淡路殿遠來辛苦,不需要先休息一陣嗎?”石川數正連忙勸道。

“隻是以個人的身份,先見見麵而已,”我知道他們的顧慮,笑著擺了擺手,“所以並不代表織田家的立場,不用作什麽正式的安排”

“可是,敝主公正在舉行很重要的慰靈儀式,實在不方便見客……這件事,在下二人之前已經告知過,彈正公不是諒解了嗎?”酒井忠次有些生硬的說。

“對三方原之戰中奮戰的諸位,我本人也心懷敬意,”我點了點頭,“所以,為了表示這份敬意,我很樂意等候一番”

“淡路殿的這番情意,在下甚為感激。不過,這樣對淡路殿就委屈了一些……”石川數正有點理屈詞窮了。

“這樣一來,我的誠意和敬意就都盡到了吧”我笑著說道。

“淡路殿說得有道理,”酒井忠次見沒法推脫,隻好同意了我的要求,“在下正好前去複命,就請淡路殿一同進城如何?”

我沒有介意他話中的刺,笑著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

如石川數正所言,城中的德川家康,此時確實正在正廳中舉行慰靈儀式。我們到達門外時,儀式還沒有完成,但也差不多接近了尾聲。德川家康端坐在焚著香木的桌前,手持蘸著朱砂的毛筆,在紙上謄寫陣亡武士的姓名,每寫到一個名字,他就念一句往生**,向著焚香桌低頭一躬。

這是非常必要的儀式,從三方原之戰到現在,恰好就是“七七”之期。

不過,我總覺得家康這樣做,主要是為了逃避出迎信長的事情。

如果是以前,親自出迎不會有什麽妨礙,但如今的兩家的關係卻十分微妙。德川家違背信長的意思和整體的戰略,擅自打了一場三方原,賴著織田家的力量才把強敵驅逐出領內。以此為契機,兩家的地位很可能要重新檢討一番。

然而,這個儀式的確非常嚴肅,因此我和石川數正、酒井忠次都沒有打擾,就在廳外的廊間站立著。

半刻之後,德川家康終於寫完了所有的姓名,他站起身來,將名表紙在香爐中焚化。

“請諸位原諒我……”德川家康退後兩步,深深的鞠了一躬,聲音中稍稍有些哽咽。

見到他的這番動作,身邊的石川數正和酒井忠次顯得非常感動。他們也一齊躬身,神情鄭重的向香桌致禮。

禮畢之後,德川家康轉身過來,向我點了點頭:“真是不好意思,累吉良殿下候了這麽長時間。”

“無妨,”我笑了笑,“是我主動請兩位帶我過來的。”

“……吉良殿下這份好意,我十分感激。”德川家康的臉色稍稍變了,似乎從我的語氣中聽出了什麽意味。

——不錯,按照對待同盟大名的禮儀,我應該自稱“外臣”才對。隻不過,我受了信長的命令,不得不把姿態放高一些。

“而且德川殿下實在不用自責。武士戰死沙場,正是盡到了本份啊”我繼續說道,對他的稱呼也降到了分庭抗禮的程度。

“數正,忠次,你倆先離開,我有事情想請教吉良殿下。”德川家康說。

“是。”石川數正、酒井忠次兩人領命而去。

“吉良殿下,”德川家康輕輕歎了口氣,“岐阜的義兄大人,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嗎?”

我點了點頭:“的確是非常不滿。主公先後派來兩批援軍,分別為德川家防守遠江和三河,並且一再請德川殿下據城而守,德川殿下卻一意孤行,以致有三方原之敗,連主公最為崇敬的平手老大人之子也戰死沙場,主公對此極為痛心……而且,此戰大張了武田家的威望,畿內宵小,聞風皆動,意圖呼應。若非有矢作川之勝,豈不是會讓本家陷入非常被動的境地?”

“吉良殿下此言不妥吧?”德川家康皺起了眉頭,“本家並非是織田家的下屬,似乎不必惟織田家之命是從。麵對強敵時,自然會有自己的考慮和方針。”

“不錯,德川家的立場,和本家的立場並不一致,”我自顧自的在客位上坐了下來,“主公不放心的,正是這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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