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三方決戰(中)
乍看上去,武田家的這番動作,似乎是證明了平岩親吉的推斷。也就是說,武田家的重點在三河國。那麽,現在岡崎城方麵就該做一些事情,努力穩定事態和領內的人心。不然的話,隻在一個山縣昌景麵前就被動的縮在城裏,任由他把東三河攪得七零八落,那麽武田信玄大軍一來,各地豪族還能有多少抵抗的意誌?
而且岡崎城方麵還要擔心我的問題。畢竟,麵對武田信玄的三萬主力,作為織田家援軍的我,即使選擇了保存力量,退回尾張和信長合兵,為下一步的決戰作準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是那樣一來,岡崎城基本就完了,德川信康本人的命運也十分堪憂。他能夠做的,或者是不戰而逃,隨我和徳姬一同返回織田家,或者是抵抗一番後,向武田降伏。無論是哪一種,對於作為城主和武士的他來說,都是極傷聲望和名譽的事情——可是,作為德川家唯一的嗣子,他總不能就戰死在這裏吧
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按照我的思路,武田信玄這樣做,依然是為了給德川家康施壓,逼迫他出城野戰。那麽,無論是為了保證岡崎城的安全,還是避免自家力量的損傷,我都不會貿然出擊。
我並不害怕山縣昌景的五千人,甚至連馬場信春一起來了,我都有把握利用合適的地形和他們碰一碰。可是,這樣的浪戰有什麽意思呢?又有什麽必要呢?我現在好歹也是西國有數的“名將”了,憑我以往的戰績,完全有資格任意發揮,誰都不會認為我是缺少魄力和膽量的懦夫,隻會揣摩我避戰的原因和意圖。
同樣的道理,武田信玄僅僅一個簡單的分兵,我作為對手,就必須仔細揣摩一番。這是虛招還是實招?他這樣到底是給岡崎城方麵施壓,還是給濱鬆城的德川家康施壓?或者幹脆就是攻略三河國的前奏?
也許要看武田家的下一步動作吧……如果隻是馬場信春與山縣昌景合兵攻略三河,那麽我還可以保持淡定,畢竟我隻要守住岡崎城就可以向信長交差;德川家康或許也可以保持淡定,以岡崎城的守備和城防,不是一萬軍勢能夠輕易拿下的,隻要守住岡崎城和濱鬆城,武田信玄就無法平定三河、遠江兩國,然後就該武田家和織田家決戰了。
可是,如果北條氏規、甚至武田信玄的主力都移來三河國,即使我承諾願意堅守,德川家康會不會放心的信任我,把自己老巢和嫡子的命運完全托付給織田家的人呢?
……,……
隻知道北條氏規離開了濱鬆城,這肯定是不夠的。我派前來通報的人火速趕回濱鬆港,傳令將水軍分成三部,一部仍然原地駐守,一部沿途打探馬場信春和北條氏規的動作,另一部是安宅和九鬼家配下的鐵炮隊,人數大約五百,我命令他們趕回岡崎,接受我的直接指揮。
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午,水軍的情報終於送來了。馬場信春確實是在往三河方向進發,可能是武田信玄得知我率援軍到達,擔心山縣昌景的五千人壓不住形勢;可是,北條氏規的五千人並沒有往三河國過來。他們在三方原東北端的都田川邊埋伏著,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北條家的人躲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水軍,根本就發現不了他們。”使番向我說明道。
“這是為什麽?”我詫異的問道。真是,總不至於躲在河底下吧?
“殿下,是這樣的,”身邊的井伊直虎向我解釋,“三方原是一片突起的台地,河邊經過山洪的長期侵蝕,凹進去很深一片,軍勢藏進去的話,在原上根本發現不了……”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這種地形叫做洪積台地,是更新世時代突然抬起的小高原,因為地質年代很近,隻有上麵一層風化為土壤,地下大部分以砂土為主,所以非常容易被河水侵蝕,形成那種特殊的地形……真是,幸虧我是用水軍在偵察,也幸虧井伊直虎所住的井伊穀,就在濱鬆城北邊的都田川附近,所以她熟知周圍的地形,不然我還真弄不清楚。
天知道,武田信玄也是別國的人,怎麽就能找到這樣的地方藏伏兵?
使番見我和井伊直虎交談,就停止了匯報,卻依然半跪在地上。
“還有什麽情況嗎?”我問道。
“是……我方偵察的人似乎被北條家發現了,然後他們派母衣使番去了濱鬆城方向。不久,武田信玄就再次分出兩支軍勢,往三河方向而來,看旗號和馬印,是武田勝賴和內藤昌豐”
好嘛,一個武田家的少主,三個武田家的名臣都出動了。唯一的春日虎綱沒來,據情報說是要駐守北信濃海津城防備上杉家,但是屬下的北信濃眾也來了部分人,和真田信綱、真田昌輝作為先方眾配屬在馬場信春隊中。
這麽大的動作,再加上三方原東北端的伏兵,武田信玄想做什麽,難道還不清楚嗎?
“武田信玄,準備要決戰了。”我慢慢的說了一句。
“都往三河而來,是和我們麽?”長野藤敦稍稍有些緊張的興奮。名震天下的武田信玄,整整三萬餘人的軍勢,其中還包括名揚東國的武田赤備,想想的確挺震撼的。
可惜目標不是岡崎城……我搖了搖頭,回答長野藤敦:“不。對手是三河守殿下。”
“主公,有情況岡崎城出陣了”門邊執勤的蜂須賀景勝忽然指著天守閣外叫道。
我、長野藤敦和井伊直虎連忙趕了過去,隻見城門已經打開,大量的足輕正在魚貫而出。幾位全副武裝、隻是還沒戴上鐵兜的武士正行進在隊列之中,被他們簇擁著的,是一個同樣身著具足,頭戴武將烏帽的武士,騎著一匹白色的戰馬。
不用說,騎白馬的,自然就是德川信康。這個年頭,白馬並不是誰都能騎,第一是因為珍稀,第二是因為顯眼,除了家資充足、身邊護衛森嚴的總大將以外,其餘的武將騎白馬上戰場,完全就是自討苦吃,不是找死的,就是敗家的……整個織田家,目前似乎隻有信長父子四人、我、還有作為畿內側翼的丹羽長秀習慣於白馬出陣。
“真是……太魯莽了”我歎氣道。
我說的自然是德川信康。前天商議的時候,表態放棄救援菅沼定盈的,是平岩親吉一個人,德川信康並沒有說話。那麽這次出陣肯定就是他的主意了。雖然平時很願意接受平岩親吉的勸諫,可是他還是很有自己的主張。一旦他下了出陣的決心,平岩親吉即使不讚同,也一定會服從他的命令,並且親自帶人護衛和輔佐。
為什麽每個孩子都這麽年輕氣盛?為什麽我要一再當他們的保姆?唉……
我剛想出城阻止德川信康,德川家的使番已經過來了,說是有事要和我稟報。
“是岡崎殿下出陣的事嗎?”我回到主位上坐定。
“是,”使番的態度非常恭敬,“城主與平岩大人已經得到消息,馬場信春率五千先方眾進軍三河……”
“所以岡崎殿下覺得,我方不可信任,準備親自出陣,去召集諸位豪族的力抵抗武田家?”我有些生氣的問道。
“淡路殿請息怒,”使番倒是十分鎮靜,“正是因為信任淡路殿,認同淡路殿的判斷,城主和平岩大人才出陣的啊”
“哦,這話這麽說?”我稍稍有些驚訝。
“稟淡路殿。城主此去,並不是和武田家硬拚,而是支援菅沼定盈大人守衛野田城,穩定東三河方向的。之後,西三河和岡崎城,就全權委托給淡路殿了”使番解釋說。
聽了他的話,我忍不住沉默了一陣。德川信康此舉,表明了他完全的信任,也體現了不小的魄力。
另外就是他的正義感。他一直是個有所堅持的人,曆史上的結城秀康,因為生母出身低賤,德川家康本來不願承認,一直連孩子的母親一起丟在本多重次家,結果本多重次告訴了信康,於是信康頂著母親築山殿的怒火,逼著父親家康承認了這個孩子的身份。(當然,德川家康本人自然是不清不願的,日後也一直很輕視秀康,把他扔來扔去,連苗字都換了好幾個,那就是後話了。)
說起來,有這樣的分歧,還是立場不同的原因。德川信康作為少主,從義理及自家的聲望來考慮問題,自然是不願意放棄堅守並且求援的家臣;而我作為援軍,當然隻會以任務為重,並且盡量避免無謂的損失。
如果是我自己的家臣遇險,例如蜂須賀正勝、安宅信康,或者是長野藤敦等人,我大概也會堅持救援的吧但是,我是否會將自家的基業放心的托付給援軍呢?或者說,是否有完全值得我信任的援軍?
作出這樣的決定,德川信康肯定也不容易吧?
那麽,我總不能愧對這番信任。野田城本就不利堅守,他又是初陣,以兩千軍勢麵對山縣昌景的五千人,還是相當危險的……
我轉過頭去,向長野藤敦說道:“藤敦殿下,我決定馬上出陣,請把你的安濃備交給我。”
安濃備是長野藤敦仿造我的常備設置的,從人員、編製和訓練都幾乎照搬我的那一套,也是我唯一向外提供了燧發鐵炮的備隊。這支備隊是他五千軍勢中的精銳,耗掉了他從安濃津町獲得的相當一部分收入,也為他帶來了中伊勢擔當的地位,以及鈴鹿郡兩萬石領地的加贈。其中的五百人,一直駐守在安濃津城,如果不是我在長島之戰前讓他繼續征召,大概還不會帶出來吧。
“沒問題,”長野藤敦爽快的答應了,“是要全軍出陣嗎?”
“全軍出陣了,馬場信春來了怎麽辦?”我笑了笑,“我隻帶上朝明備、安濃備、直虎的騎隊還有水軍的鐵炮,其餘六千人全部交給你,會同德川家留守的諸位一起守衛岡崎城。”
“以四千人迎擊山縣昌景的五千人,似乎有些勉強,那可是武田家的名將啊”長野藤敦稍稍皺起了眉頭,“不如多帶些人如何?守城的話,並不需要這麽多兵力。”
“沒問題的。兵在精而不在多嘛”我笑著拒絕了他的提議。
……,……
等我做好出兵準備,德川信康的兩千人已經離城約兩公裏了。他們處在自家領地,非常熟悉路線,因為德川信康急於支援野田城,行軍速度很快。於是我派出井伊直虎的騎隊,前去和德川信康取得聯絡,並且勘察一路上的地勢。另外,我讓她每隔一會就派人回來,向我指示德川家的行進方向,以便緊緊的輟在他們身後。
井伊直虎很快趕上了德川家,向德川信康、平岩親吉傳達了我的安排。德川信康大為感激,主動要求和我軍匯合,擔任我的副將。這在他的身份來說,已經算是某種程度的屈就了,我考慮了一番,讓他依然帶領所部兩千人走在前麵,作為整支軍勢的先陣,並且將井伊直虎騎隊的一半人留在他那邊。
可是,雖然我交待他放慢速度,不要和我脫離太遠,他卻依然快速的行進著,一心想盡快趕到野田城。
我能夠理解他的心意。野田城的信使到達岡崎,是在三天之前,麵對山縣昌景的攻擊,野田城一定抵抗得非常艱難。可是,這裏已經接近了東三河山地,而山縣昌景的偵察隊前一陣甚至到達過岡崎城附近,也就是說,山縣昌景現在很可能已經知道我方出兵的消息,並且隨時都可能出現。
到底是剛剛初陣的人……我心裏想著,傳令讓井伊直虎手下的騎隊加強偵察和戒備力度。
好在一路上都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走到傍晚十分,我們離野田城已經不遠了。井伊直虎派人前來聯係,說德川家準備宿營,我也命令軍勢停下,在半山之間的一條溪流邊設下簡單的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