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浮雲變幻(中)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啊。”我笑著點了點頭,叫來前野長康。
不久,景伊直虎也聞訊趕來了桑名宿。因為是對付一般的農民信徒,而且需要隨時機動,她隻穿著輕便的甲衣,英氣勃勃中又不失柔媚,看得我心中一熱。算算時間,從我去年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當晚我就在桑名宿住下,次日才告別景伊直虎。臨走時,我委托長野藤敦指揮配下的五千軍勢,配合景伊直虎清剿一向一揆。他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
回到三重城本丸天守閣,家中依然隻有於加,菜菜還是在淨琉璃院。跟著寶心院頌念了一年的佛經,她的氣質越發沉靜了,見到我來,雖然眼裏露出欣喜的神情,卻是在端莊中顯出了一點矜持的模樣來,不如以往那麽親熱。幾個女兒圍在她和寶心院的身邊,倒是非常歡快活潑。我抬眼望去,不遠處有兩張白紙墊在地上,上麵是不知哪個女兒才臨摹了一小半的墨繪。
“這是誰的啊?”我很有興致的拿起來端詳著。
“父親大人,是海津的”雨津把躲到寶心院身後的海津推到我的麵前。
“哦,是你的嗎?”我笑著問她道。
海津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是怎麽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父親大人,海津很害羞的,看見不熟悉的人就愛哭的今年姐夫來接美津姐姐去西國,一見麵就把她嚇哭了”秋津嚷嚷著說。
不熟悉的人,是說我嗎?……我忽然感覺到有點愧疚,還有一些傷感。
海津三歲時,信長上洛成功,之後我派駐岸和田城和洲本城,絕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中。去年在家裏待了兩個月,算是最長的了,可是大部分時間都在三之丸忙政務。
對於海津來說,我確實算得上不熟悉的人。
“好了,海津,和奶奶去庭院看花吧”寶心院哄道。
“恩”海津立刻停止了哭聲,兩步逃到了寶心院的身邊,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你們兩個也一起來。”寶心院說道,然後向我點了點頭,帶著孩子們離開了,把正廳留給我和菜菜兩人。
“菜菜,”我斟酌著說道,“這一年還好吧?……待在寺院裏,不嫌冷清了些嗎?”
“還好啊,每天為殿下祈福,日子十分平靜,妾身的心情也安定多了,”菜菜微微一笑,“而且母親大人很好相處的,庭院裏一年四季都有鮮花……這一年跟著母親大人,妾身學到了許多插花的技巧呢。”
“是嗎?”我稍稍歎息了一聲,“景次郎和景四郎還好吧?有時間,不妨經常接來這邊,和雨津、秋津她們聚一聚啊。”
“殿下,”菜菜提醒我道,“景四郎才隻有兩歲,一直是於加和乳母在照顧啊”
“啊,是啊你看我,真是忙昏頭了,”我自失的一笑,“總之,請你多關心一下孩子們,多和他們相處如何?”
“妾身知道,”菜菜點了點頭,“母親也很喜歡孩子們。有雨津、秋津她們,這裏倒熱鬧了許多。而且,景次郎和景三郎結束在菩提寺那邊的學業,也經常會過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笑了笑,“不過,我在城中的時候,你就離開這裏,回城去住這麽樣?……母親大人想必也會讚同吧。”
菜低頭回答。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掀起眼瞼脈脈的瞟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情態。
離開淨琉璃院,到達城外的菩提寺時,我的心情依然有些傷感。直到看見景次郎、景三郎以及他們那班少年近侍練習劍術的勃勃英姿時,我才振奮了精神,想起了回城來的一大目的。
“彥右、加兵衛、權平、小太郎”我叫了四個人的名字。
“是”四個人停止了練習,一起走到我麵前躬身行禮。
“喜八、輝太郎”
“是”宮田光次和城戶一輝應道。
“一對二,試一下他們的水平。”我命令道。
兩人一齊領命,卸下各自的太刀和肋差,從旁邊拿起兩柄木刀。
看見他們的動作,以景次郎、景三郎為首,眾人紛紛停止了練習,向這邊圍攏了過來。
景次郎的四個近侍相互望了一眼,然後很有默契的分成了兩組。一組是蜂須賀正勝的長子彥右衛門和前野長康的長子小太郎,一組是景次郎的乳兄平野權平和景次郎的表兄石穀加兵衛。兩組人喝了一聲,分別由彥右和權平正麵發動攻擊,其餘兩人在側麵策應著。
宮田光次和城戶一輝都是上過戰場的人,而且力量很大,各自輕鬆的擋住了對手的進招。他們明白我的意思,擋住攻擊後,並沒有趁勢反擊,隻是遊移著搶占有利的位置,然後迎接對方的下一次進攻。直到讓過三招,他們才鄭重了態度,正式開始了有來有往的切磋。
劍術都還可以,而且能夠知道配合……這就差不多了。我心裏暗暗評價著。近十招過後,我有了決定,於是出言停止了切磋。
“你們四人都不錯”我讚賞的點了點頭,“差不多都滿十三歲了吧?已經是不錯的武士了……明天我為你們舉行元服禮,然後讓你們跟隨井伊大人出征”
“是謝過館主大人”四個人盡皆露出了喜色。由家主親自主持元服,這是非常榮耀的事情。
“父親大人,我和弟弟也有十一歲了,就讓我們一起元服出征怎麽樣?”景次郎興高采烈的要求道。
“你急什麽,景太郎都還沒元服啊”我微微一笑。
“是。一切聽父親大人安排。”景三郎點頭道,態度非常恭謹和順從。
“景三郎,過兩天你也要元服。”
“啊?”景次郎驚訝的望了望弟弟,口裏似乎還嘀咕了一句什麽。景三郎看了我一眼,又馬上低頭,口裏應了一聲“是”。
“替你元服的,是伊賀國守護仁木義政殿下。從此以後,你就是仁木家的孩子了,並且很快就會繼任伊賀國守護職務。”我溫言解釋道。
這件事情,七年前我就和仁木義政有過口頭約定。仁木義政得我之助,重返伊賀國後,就立刻向信長提出了這個要求。這本來是非常自然的事,仁木義政年紀已經很大了,而且長子戰死,次子失散,需要盡快確立繼承人。伊賀國很早以前屬於北伊勢,至今依然聯係得十分緊密((後來的伊賀,就和中北伊勢一起封給了藤堂家,後來合並為三重縣),招北伊勢擔當之子為養子,可以加強兩家之間的聯係,方便的相互照拂。
可是,雖然伊賀國十分貧瘠,仁木家也並無多大權力,但畢竟涉及到一國守護之位,所以信長並未立刻作出答複。直到去年,仁木義政已經年滿七十,我又立下了平定三好家的大功,信長才答應了他的要求。
這也等於是將伊賀國封給我吉良家,因為伊賀仁木家以後就是我吉良家的支族了,需要聽從一門總領的命令。由於這個原因,信長就沒有另外給我役職,隻是加封了三郡四萬五千石領地。
聽說可以繼任守護,景三郎忍不住愣了。到目前為止,我也僅僅隻是一個淡路守護,他大概不會想到,會在嫡兄景次郎之前,首先成為一國之主吧
“這真是可喜可賀啊”景次郎用力的拍著弟弟的肩膀,“真是……從此以後,你就和父親大人一樣了”
“兄長……父親大人,”景三郎看了看景次郎,又看了看我,遲疑著問道,“這樣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的,大殿已經同意了,”我笑著說道,“從此以後,你也是一國之主,要更加堅決和果斷才行啊”
“是,孩兒一定向父親大人學習”景三郎這才露出笑容。
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他大概不知道,伊賀國的國政主要是掌握在守護代福地家手上的,福地家是我的親密盟友,為了保持兩家的關係,我不可能太強勢的對待福地家,所以他即使繼任守護,大概也得不到多少權力。
不過,他身為庶子,從小受母親於加的影響,個性非常順從,或許正適合這樣一個位置吧
……,……
第二天,我為蜂須賀彥右衛門、前野(坪內)小太郎、平野權平和石穀加兵衛舉行元服禮。彥右衛門取名蜂須賀景勝,小太郎取名前野(坪內)景定,平野權平取名平野長泰,石穀加兵衛取名石穀宣政。四個人分別得到一柄村正太刀,一匹葦毛馬和一身上等具足,跟隨井伊宣直、宮田光次、城戶一輝等人前去參加景伊直虎的騎馬隊。他們要對付的敵人戰力低下,又有宮田、城戶等人照拂,正好有驚無險的積累征戰經驗,並且在高機動作戰中鍛煉意誌,學習一些戰陣之道。
然後仁木義政派來的人到了,將景三郎接往伊賀國。仁木義政很快為他舉行了元服禮,取名仁木景政,並且繼承家主和伊賀國守護之職。
唯一的兒子離開了家,前往別國繼承家業,於加很有些傷感。可是,在我的麵前,她一直努力表達著自己的高興和豁達。這一幕讓我很受觸動,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除了關注戰事外,也盡量抽出時間陪同他們。經過近一個月的時間,海津終於肯親近我了。對於我來說,這並不亞於一場小型調略啊
這一個月來,由於我方和織田信包方的努力奮戰,以及所采取的得當措施,長島方麵的局勢得到了控製,沒有在領內蔓延開來。然而,其他地方的局勢卻有了新的變化。
九月初的時候,堺町津屋傳來了消息:畿內發生大規模動亂,河內的三好義繼正式和畠山昭高撕破臉皮,大舉進攻畠山昭高和細川昭元;攝津的池田知正驅逐了自己的舅祖父三好政勝,向足利義昭靠攏;另外,大和的鬆永久秀正在大力召集軍勢,具體目標尚不明朗,但是筒井順慶已經開始作防禦準備。
向我通報這些消息的,是石穀賴辰和本家菩提寺的住持隨風和。他們兩人各有特點,石穀賴辰見識廣博,曾經擔任申次眾,對京中公卿之間、不少地方勢力之間的親緣關係頗有了解;隨風的思維非常敏捷,有很強的情報分析和匯總能力。兩人合作起來,正適合替我負責津屋的情報。而且,由於津屋的情報非常豐富,不僅涉及我負責的四國,還有畿內和山陰山陽的毛利家,甚至連北陸、關東和九州的都有,無論是家中的哪位家臣,要負責這些情報的話,似乎都不怎麽合用……隻有他倆在家中的立場十分超然,不需要有什麽顧慮。
我目前的情報係統,主要就是津屋、甲賀組和伊賀組。甲賀組負責三重城周邊,直接向竹中重治負責;伊賀組跟隨我的攻略行動,目前主要是在四國方麵,由秀景負責。津屋的範圍最廣,分部開到哪裏,商人行到哪裏,我的情報網就伸到哪裏,所有的情報由各個分部傳到三重町總部,交由石穀賴辰和隨風匯總,然後將相應保密級別的情報共享到各個分部,總的情報則傳往和我最近的分部,由我的近侍畫押領取。
另外,津屋還可以分享伊賀組和甲賀組的情報。伊賀組由石穀賴辰聯係,他和服部正成一起侍奉過義輝將軍,能夠很好的配合;隨風和山岡景隆、景宗父子同在興福寺住過一段時間,彼此算是有一段情份,所以就負責聯係甲賀組。鬆永久秀異動的消息,就是隨風通過山岡景宗提供的一些細節推斷出來的。
“貧僧認為,鬆永久秀的目標應該是京都。”他向我說道。
“不是筒井家嗎?”我感到有些奇怪。
“應該不是,”隨風搖了搖頭,“甲賀組的消息說,鬆永久秀加強了和筒井家接壤地帶的防禦……如果是要進攻筒井家,他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那麽周圍唯一的目標就是京都了。之所以加強防禦,正是為了防止筒井家趁勢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