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心安何處(上)
近江國一共是十二郡。在信長上洛之前,北近江的淺井家通過幾年的巧取豪奪,已經控製了其中的神崎、愛知、犬上、阪田、淺井、伊香六郡。等到信長上洛,他們大概是打算借著東風,將南近江豪族們狠狠收拾一番,然後再依仗地利優勢和人脈優勢慢慢吞並,所以才大力中介朝倉與織田家的盟約,以便於朝倉家將義昭“讓渡”給信長,使織田家獲得上洛的大義名份。沒想到信長太狡猾了,除了關係親密的蒲生郡、義賢父子藏身的甲賀郡外,其餘四郡全部是以義昭的名義占領著,從而絕了淺井家的企圖。
好在信長還算有點義氣,拿出了琵琶湖北與淺井家接壤的高島郡,以義昭的名義賜給了淺井家。其餘三郡雖然仍在義昭的名義下,但是義昭無力守備,而且是信長上洛的通道,自然就是交給織田家的人代勞了。於是,滋賀郡給了森可成,居宇佐山城;栗太郡給了佐久間信盛,居永原城;野洲郡給了柴田勝家,居長光寺城。這三人是信長直屬軍團中的重臣,所帶領的軍勢雖然不多,卻都是經過“兵農分離”了的職業士兵,戰鬥力比農民足輕要高得多。
和以往的分封不同,這三郡之地並不是給了他們,隻是由他們守備,並且統轄本郡豪族而已。例如佐久間信盛,本處仍然是從三河國分割的高橋郡六萬石領地。當然,按照這個趨勢,穩定態勢之後,還是會真正封給他們的。
在平定南近江的戰事中立下大功的丹羽長秀和木下秀吉,被信長留在京都,作為織田家的代理人;箕作山一番槍前田利家,加封了三千石領地;其餘有功之人也皆有封賞……倒是我和北畠具豐的獎勵遲遲沒有頒下來。
對於這個狀況,我顯得很淡定。反正,作為伊勢國總大將和副將,平定了大和半國、和泉國及河內國,我們的功績怎麽都不可能被遺忘的。更何況北畠具豐還是信長的兒子,難得露了一回臉,信長肯定不會虧待他。
所以我還是做著自己的事情。
由於蒲生家的降服,美津和蒲生家嫡子鶴千代的婚事已經開始了準備。按照我和信長的約定,她必須先前往岐阜,作為信長的養女接受半年的教導,而她的養母,就是三七丸的生母、雨津未來的婆婆阪氏夫人。
眼看就是年末了,我決定趁新年前往岐阜慶賀時帶她前往,將她送到織田家。
要說舍不得,那自然是有的。整個三重城都知道,在幾個孩子中,我最寵的就是美津。而美津自己更是悶悶不樂,也許是因為即將離別,也許是因為即將嫁人吧……我不知道這個年代有沒有“婚前恐懼症”的說法,但是美津看上去就是處於那樣的困擾之中。
為了緩解她的情緒,我隻能吩咐菜菜和於加多開導她。至於我自己,是沒有什麽工夫了。作為領主,和領民們相反,年末正是最繁忙的時候,一年的總結、來年的規劃、軍勢的編排、家臣的犒勞等各項事務都需要我來處置。
年前的第三天,我終於解決了那一堆文件和紙狀,於是長出了一口氣,前往物見台養養眼睛,卻發現美津無精打采的坐在邊沿的木廊上,背靠著廊柱發愣。這實在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在她的右側,距離下層的屋頂有好幾米高的距離,萬一摔下去就不堪設想了……我本想出言提醒,卻擔心驚嚇著她,隻好慢慢的靠近她身後,出手將她拉了下來。
突然被人拉住,她果然是驚叫了一聲,回頭發現時我,才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不要命了?居然坐這裏,該有多危險啊”我斥責道。
她沒有做聲。
“怎麽一個人跑這裏來了,侍女們呢?玉緒呢?”我問她。
“她們一定又在到處找我吧……我是偷偷躲到這裏來的,因為她們肯定不敢過來打擾你。”美津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啊,”我搖了搖頭,“什麽時候進來的?我都沒發現。”
“你一直在埋頭看東西,我在你麵前做鬼臉也看不見。”
“是這樣啊……”我笑了笑,“的確是沒注意到。”
“所以就沒再打擾你。”美津臉上顯出了一些落寞的表情。
看見她這個表情,我感到有點愧疚。自從我決定把她嫁到蒲生家,並且讓菜菜教導她後,她就不再是往日無憂無慮的模樣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身為武家的女兒,婚姻是不可能自主的,處事方麵也無法隨心所欲。正如菜菜所說的那樣,相比起其他家的女兒,美津有我這些年的寬待和寵愛,已經是幸運了很多。
“父親大人,你看”她忽然指著下麵遊廊邊山坡上說道。
我順著她指著的方向望去,那裏有幾棵橘樹,因為沒人采摘,熟透了的蜜橘全部掛在枝頭上,如同一盞盞火紅色的小燈籠。
“是橘樹啊”我想起來了,這是近四年前建三重城時我親手載下的。當時美津還在蟹江城,而我正在進行北伊勢攻略,由於難得回去,所以每次都會帶一些禮物。而從京都覲見義輝將軍回來時,我也沒有忘記她,特地給她和雨津帶了產自四國今治的蜜橘。然後,她就委托我把橘籽種在三重城,沒想到四年過去,現在都能結果了。
“不過,為什麽都沒侍女去摘呢?”看那樣子,似乎是十二月橘,但是成熟也有好一陣了的樣子。
“嗬嗬,因為前年我就說了,這幾棵橘樹是父親大人為我種下的。所以雖然成熟了,也沒有侍女敢去摘啊”美津笑著回答道。
我明白了,今年是第一年掛果,所以她希望由我來動手采摘。
看到她的笑容,我忽然起了一陣童心。難得今天完成了所有工作,就遂了她的心意吧
“既然這樣,那我今天就幫你去摘好了。”
“真的?”美津高興的問道。
“恩,是啊……還有,把雨津和秋津也帶上”
“我去拿剪刀和籃子”美津興匆匆的跑下樓去。
不一會兒,我就帶著十三歲的美津、八歲的雨津和七歲的秋津出發了。幾個侍女要跟上來,被美津借著我的名義擋了回去,連菜菜也不讓跟。看在她即將離家的份上,我和菜菜都笑著容納了她這小小的放肆。
來到橘樹下,我伸手攀著樹枝,將一顆顆蜜橘剪下來,丟進美津帶著的籃子裏。三個女兒都高興得大快朵頤。雨津和秋津一邊吃,還一邊抱怨,怪美津一直不許她們摘。
“好了好了,我走了以後,不都是你們的?”美津說。
“這個……姐姐,你再不回來了?”雨津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再也不回來。以後沒人和你倆搶東西,都高興了吧?”美津扯著她的臉蛋說。
這確實是真的,如果美津嫁過去,想再回織田家的話,除非是作為蒲生家送出的人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姐姐喜歡這蜜橘,每年我摘了派人給你送去。”雨津連忙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要不姐姐你帶兩棵橘樹走吧”秋津也很大度的表示。
“怎麽能夠帶呢,一挪地方,說不定就死了。”美津笑了笑。
“別亂說”我責備道,她這種心態,實在是要不得,“總歸是要嫁人的,到了那邊也是你自己的家啊。”
美津不做聲了。
“主公”“兄長”遊廊上忽然有人喚道。
抬頭一看,是秀景和竹中重治。我明白了,大概是有什麽緊急事件發生,不然他倆不會聯袂而來。那麽會是什麽事呢……看他倆的神情,應該沒什麽壞事。
“美津,帶雨津和秋津回去,記得送蜜橘給三位母親啊”
“是。”雖然有些不高興,美津還是順從的去了。
我又扯下了好幾個橘子,一個一個的迅速往遊廊上丟去。
“接著”
秀景和蜂須賀正勝連忙接住,直到兩手都拿不下了,終於手忙腳亂的被我砸中了兩下。
“兄長……”對於我偶爾的惡作劇,秀景顯得有點無奈。
“好了,說說有什麽事情吧”我自己也揣了幾個蜜橘,回到遊廊上。
“兄長,大殿來了,正在由重治招待。”秀景稟報道。
“大殿?這個時候?”我吃了一驚。都快新年了,信長居然還有時間來這邊?不過,對於家臣來說,這倒是格外恩寵的表示。
“是。另外還有北畠殿下。”蜂須賀正勝點了點頭,“大殿還說想見見少主”
“那麽我先和正勝過去迎接,不能讓大殿久候……秀景,你去天守閣轉告菜菜,讓她把景次郎交給你帶往三之丸。”
“是。”秀景領命去了。
我和蜂須賀正勝趕往竹中重治宅,果然是信長和北畠具豐,身邊隻帶著幾個隨從。
“主公”我上前見禮,竹中重治和蜂須賀正勝也連忙跟著向信長參拜。
“不用多禮,”信長擺了擺手,“伊勢果然是個好地方啊如今岐阜已經下雪了,這裏還是那麽暖和。”
“在伊勢,的確很少能見到下雪的景致,倒是少了不少趣味。”我回答道。
“哦,你是這樣認為麽?”信長點了點頭,忽然高聲道,“都下去吧”
“是”眾人一齊應著,走得一個不剩。最後出去的是作為主人的重治,他輕輕的拉上了房門。
“宣景,此次上洛,你立功甚巨,卻還沒有獲得封賞,心中一定有所抱怨吧?”信長慢慢說道。
“不敢”我深施一禮,“臣下出仕不過十年,已經成為本家一方重鎮,此皆賴主公青眼,怎能有所抱怨”
“你這麽想很好。不過,有功還是要獎賞的,”信長看上去很高興,“我準備將下和泉半國交給你守護”
我驚訝的望著他,下河泉不是由佐治水軍眾的佐治信方管理麽?
和原本的曆史不一樣,這次上洛,我的水軍為信長攻下了岸和田城,然後信長就派了佐治信方進駐,作為下河泉擔當。不得不說,這個任命非常合適,佐治信方是信長的妹夫,絕對值得信任,而且他手中有水軍,並且有商業經營的經驗,可以協助信長和丹羽長秀派出的堺町奉行明院良政。
對了,按照原本的曆史,此刻三好家和鬆永久秀已經聯合起來,準備進攻京都六條本圀寺的足利義昭……我心中忽然一動:“是否岸和田城出了什麽變故?”
“不錯,”信長讚許的看了我一眼,“三好家家臣、下和泉守護代鬆浦肥前守聯合了下和泉豪族寺田家,突襲了岸和田城,信方已經盡忠了。”
“佐治信方殿下死了?”我吃了一驚,這比曆史上足足早了五年。
很顯然,這是我的到來引起的蝴蝶效應。另外,其中很可能有鬆永久秀的陰謀,是他和三好家行動的前奏,突襲京都的行動即將發生。
“還真是遺憾啊”我誠心誠意的歎道,“希望大野殿(信長之妹阿犬)能夠節哀……”
“她已經懷有信方的孩子了,”對於阿犬,信長雖然遠不如對阿市那樣喜愛,卻也有一份兄妹之情,“希望是個男孩吧”
“所以主公希望臣下為信方殿下報仇?”我明白了。
信長點了點頭:“但是,在前往下河泉國之前,我要你做另外一件事情。”
“請主公吩咐”
“唔……北畠具教父子謀反之事,你可有耳聞?”信長沉吟著說道。
“稟主公,臣下認為不太可能,”我認真的分析著,“如今本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具豐殿下也已經積累了相當的聲望,北畠具教父子若要謀反,無法煽動多少豪族,而且家中也不會有多少人跟從。”
當初北畠家降服的條件,是北畠具豐娶具教之女、具房的養女雪姬為正室。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決定將北畠家的血脈嫁接到織田家這棵大樹上了。如今北畠具豐元服,和雪姬的婚事已經提上了日程,北畠具教父子實在沒有謀反的動機。
“如果我說是確切的消息呢?”信長盯著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