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我和覃瓶兒來說是一種煎熬。我們在道師先生的吟唱聲、鑼鼓聲和不時響起的爆竹聲中想睡睡不著,坐在兩把椅子上,偎在一個角落頭昏腦脹,神智恍惚。

覃瓶兒在看道師先生“穿花”時,興致盎然,這趟法事一過,覃瓶兒也開始支撐不住,瞌睡上來。我本來打算仔細聽聽道師先生唱的喪歌有些什麽具體內容,對我們尋找覃城提供點幫助,誰知那些喪歌雖然聽起來曲調婉轉悠揚,卻幾乎是從道師先生喉嚨中哼出來的,吐字非常模糊,聽了半天仍摸不著頭腦,最後隻得無奈地放棄,打算休息一下,養精蓄銳再說。

覃瓶兒枕在我肩上睡得迷迷糊糊,我腦子裏反複想著這兩天的事,直到天邊顯出魚肚白,才勉強眯了一會兒,還沒睡踏實,就被陳老拍醒,說:“遭孽,現在天快亮了,我暫時得空,我送你和覃姑娘去我家睡一下吧。”(遭孽:可憐)

我推醒覃瓶兒,迷迷瞪瞪去叫滿鳥鳥。估計這夥計輸了錢,嘴巴嘟得能掛糞桶,兩眼布滿血絲,睜得比牛眼睛還大,不耐煩地掃我一眼,惡聲惡氣地說:“你去睡吧,我要把本刨回來!格老子的,哪有細娃兒一夜哭到天亮的,我就不信這個邪……一對A,要不要?”我見他急紅了眼,咕噥一聲“你莫把搖褲兒都輸脫了”,說完不再理他,扶著覃瓶兒就走。

回到陳老家中,簡單梳洗了下,覃瓶兒進屋睡了,我怕過多打擾陳老太太,就在吊腳夫樓上的竹躺椅中睡了。

這一覺睡得好踏實,直到午後熾熱的陽光將我烘醒。

覃瓶兒也醒了,走上樓來問我下一步如何打算。

“寄爺來過沒?”我打著哈欠問。

“我剛才問了陳老太,她說安叔根本沒來過。”

我心裏更加煩躁,寄爺去哪裏了呢?就是去找個風水極佳的地方埋葬那個嬰兒,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按說早就應該回來找我們,怎麽到此時仍蹤影不見?

我掏出一支煙點上,低頭思索半晌,說:“我們還是去向幺哥家吧,按道理說,向老漢成了寄爺的師父,寄爺應該去他靈堂作輯磕頭,說不定這時候正在為他師父尋找墓地,這是他的專業領域。再說,滿鳥鳥這夥計也在那裏,我們幾個人先會在一起商量一下再說吧。”

覃瓶兒點頭同意。我們跟陳老太打了聲招呼,又向向幺哥家走去。

經過一夜大雨洗刷,綠的樹、青的草、白的石板路顯得尤為幹淨,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在樹間嘰嘰嘰喳喳鬧騰,此起彼伏的知了聲將土司皇城遺跡渲染得和諧寧靜。

我走到半坡上,看見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墳堆,改變了主意,對覃瓶兒說:“我們幹脆利用這段時間去看看這些墳堆吧,血魂碑既然有‘欲解血魂,宜尋覃城’的提示,老祖宗肯定會留下一些印記或線索,再說,覃城作為一代土司王,雖然害怕自己的墓被盜,按照常規思緒分析,總應該留下些蛛絲馬跡吧?說不定覃城墓就在這些沒有碑文的墳堆中,我們仔細找找,看看每座墓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你看這大大小小的墳墓這麽多,為了加快進度,節約時間,我們分頭尋找,你怕不怕?”

覃瓶兒說:“陽天白日,我怕什麽?”

“那好,就這樣定了,你要注意安全。你去下邊找吧,人家多些,萬一有什麽事也可以喊他們幫忙,我去上麵看看。”

覃瓶兒點頭同意,囑咐我小心些,按照預定的方案到半坡上找覃城墓去了。

我見太陽朗照,覃瓶兒去的地方雖是墳地,仍有幾個當地農民在地裏勞作,也就放下心來,從最近的一個墳堆開始,繞著墳堆轉著圈尋找,看看有什麽特別或醒目的地方。汗流浹背找了半天,最終發現那些墳堆隻不過是普通的墳堆,別說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就是有墓碑的墳墓都很少,即使有些墳前立著沒有碑文的石碑,也大多東倒西歪,殘缺不堪。像土司王墓和墨氏夫人墓那樣規模的墳墓也寥寥無幾,我奔波半天做的都是無用功而已。

我越來越沮喪,看著眼前一座座雜草叢生毫不起眼的的墳堆,我終於明白我這個想法很幼稚,如果覃城墓真正這些墳堆中並且留下蛛絲馬跡,時間又過去了這麽久,早就應該有“專業人士”捷足先登先等了,哪裏還會等到我們來探索發現呢?

這個念頭一湧入腦海,我尋找覃城墓的動力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跑得無影無蹤。望著眼前像丘陵一樣的墳堆,我悻悻掏出一支煙,坐在一截斷牆上獨自發呆。

天高雲淡風清,我的心情卻說不出的沮喪和沉重。

我有點埋怨寄爺,這老家夥昨天晚上拋下我們跑得無影無蹤,寫下兩個莫名其妙的血字,讓我們費力去胡亂猜測,不是陳老提醒,我們還根本不知道“卯未”二字指的是向老漢死時和那嬰兒即將出生時的日期和時辰,即便明白了這兩個字的來曆,但它們到底蘊含什麽深義呢?寄爺為什麽不對我們明說,反而弄得如此神鬼莫測?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卯未”二字到底有什麽其它深意,我站起來,向下打量土司皇城遺跡,纖陌交通,綠樹成蔭,殘垣斷壁隨著風吹過忽隱忽現,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影子幾乎無跡可尋。

三街十八巷?我腦子裏忽然湧起一個很深的疑問。據陳老說,當年土司王覃城死後用了四十八副棺材,分別從四十八條街同時發喪,那……還有四十五條街在哪裏?是陳老記錯了還是其他四十五條街早已不複存在?我仔細回憶了下陳老介紹土司皇城時所說的話,以及土司王覃城發喪時的情景,越來越覺得陳老的話自相矛盾,前後不一。前麵說土司皇城四平方公裏的麵積上有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而後麵又說有四十八條街,單純從數字上講,出入就太大了。

更古怪的是,我驀然發現“四十八”這個數字在土司皇城經常出現,比如覃城時期,總共有四千八百戶人家,四十八口箍井,唐崖土司製度總共延續了四百八十年,甚至進入覃城官衙的石梯子也是四十八步……

卯未?我忽然覺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卯”在天幹中排列第四,“未”在地支中排列第八,這二字合起來不正是暗合“四八”這個數字嗎?難道向老漢的死、巧哥媳婦的發作,都在暗示著這個數字?

這麽說,寄爺是知道“四八”這個數字的深意了,但是這個數字到底在暗示什麽呢?難道真像我猜測的那樣,土司皇城還有其它四十五條街?果真如此,那我們看見的土司皇城也許就是冰山一角,更大的範圍一定還隱藏在其它地方。

這麽一想,我有些興奮起來,決定馬上去覃瓶兒會合,一刻也不停留趕緊去找陳老問個清楚,如果寄爺也在那裏,更可以從他口中得知“四八”這個數字背後隱藏的秘密了。

我興奮地站起來,爬上一段較高的城牆,準備先看看覃瓶兒在哪裏再說。放眼一望,剛剛還在墳堆中穿梭的覃瓶兒不見了蹤影。我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事情不會這麽詭異吧?我剛剛理出點頭緒,覃瓶兒就不見了?——沒辦法,這段時間我的心越來越疑神疑鬼,太多的巧合讓我不得不產生這樣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