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瓶兒在大學裏,天天深居簡出,少言寡語,悶頭讀書,日子過得既平淡又充實。轉眼就到大四了,沒想到快畢業的時候,因為一個女人,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個女人就是睡在她對麵的同學小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人卻很不普通,長得如花似玉,有個男朋友,據說兩人的感情已經達到“輕車熟路”的地步。

事情壞就壞在小麗男朋友身上。那小子趁來覃瓶兒她們寢室看小麗的機會,有意無意無話找話和覃瓶兒攀談,一來二去,兩人就漸漸熟悉了。那小子見此情形,再來時更加口惹懸河,覃瓶兒自己也未經人事,同時“酒仙”風波已過,就放鬆了警惕,和那小子相處得越來越投機。

小麗開始不以為意,看見男朋友挖空心思偷偷溜進女生樓來看她,而且來得這麽勤快,心裏自然歡喜不已,可後來看到男朋友和覃瓶兒聊得越來越開心,那小子看覃瓶兒的眼神越來越亮,和自己說話時反而有一搭沒一搭的,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覃瓶兒也有所察覺,看似無意卻是有意地慢慢疏遠小麗的男朋友。可那小子早已走火入魔,豈能輕易罷手,因此對覃瓶兒更熱,對小麗更冷。

小麗眼看情形將要達無法收拾的地步,又怕和男朋友鬧翻導致“雞飛蛋打”的結果,所以轉而將矛頭對準覃瓶兒。開始時,對覃瓶兒僅僅是冷言冷語,後來又過渡到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最後幹脆撕破臉皮,氣悶時甚至向覃瓶兒潑些汙言穢語。覃瓶兒哪裏經曆過這種事情,氣悶得不行,又不願和小麗針鋒相對,隻好成天躲著小麗和她男朋友,弄得自己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很委曲很無奈。

這天晚上,小麗估計在外麵和她男朋友鬧了矛盾,又加上喝了點酒,回到寢室後就開始發酒瘋,嘴裏不幹不淨,指雞罵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又要開始對覃瓶兒發飆。眾姐妹都勸她冷靜,可是小麗已經被酒精麻昏了頭,看見姐妹們勸她,以為她們偏袒覃瓶兒,更加怒不可遏,對正在看書的覃瓶兒就是一通狂罵。覃瓶兒氣得忍無可忍,把書一扔,衝著小麗說了句:“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對你男朋友根本沒興趣!”

小麗一呆,沒想到這個平時忍氣吞聲的小娘們兒竟然敢跟她對吵,說話還這麽刺耳,什麽叫對我男朋友沒興趣?我男朋友是你可以詆毀的嗎?——愛情這玩意兒,曆來是使智者變瘋狂,也能使淑女成流氓!

小麗被覃瓶兒頂了一句,猶如火上澆油,對覃瓶兒更加不依不饒,後來竟發展到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對姐妹們的勸告置若罔聞。覃瓶兒見她如此不可理喻,站起來就想離開寢室躲開她。

然而,意外就在覃瓶兒一轉身的那一霎那發生了!

小麗見覃瓶兒要離開,仿佛打仗時沒了對手一般,心裏空空落落的,加上酒精已經讓她沒有“理智”的概念,伸手抓住覃瓶兒的衣領猛力一拉,“嘶”的一聲,將覃瓶兒的衣服拉了下來。覃瓶兒光滑細嫩的背部在明晃晃的日光燈下,暴露在小麗和其他幾個姐妹麵前。

覃瓶兒也是該有這一劫。本來平時她非常小心,總會貼身穿一件小背心,洗澡也是等到夜深人靜,換衣服時從不敢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小心再加小心,這才守住背上的秘密。今天她卻偏偏沒有穿貼身小背心,隻穿一件絲質睡衣,於是,災難就這樣發生了!

覃瓶兒哪裏受過如此奇恥大辱,氣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轉身狠狠扇了呆若木雞的小麗一耳光。小麗如大夢初醒,狂呼一聲“鬼啊!”跌跌撞撞跑出寢室,其他姐妹也是尖叫一聲,亂作一團,慌慌張張跑到寢室外麵的過道上。

幾個人在過道裏驚慌失措,吵吵嚷嚷,嘶聲尖叫。其它寢室的女生聽見動靜,紛紛跑出來打聽發生了什麽事。小麗此時酒已被嚇醒,摟住其它寢室一個姐妹嗚嗚咽咽大哭起來,渾身瑟瑟發抖。

女生們覺得莫名其妙,相互打聽著問“怎麽啦怎麽啦?”轉眼間,整個女生樓沸騰起來,鄰近的幾棟宿舍樓的窗戶擠滿腦袋,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紛紛好奇地相互打聽交談著。

“覃瓶兒後背有鬼啊!”小麗邊哭邊撕心裂肺地說。

“轟”的一聲,女生們隻覺得汗毛一炸,內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猛抓一把,跟著驚慌失措起來,齊齊尖叫一聲,你推我搡亂蹦亂躥。

平時女生們在寢室最喜歡在臥談時講鬼狐妖怪的故事。那些稀奇古怪,揪人心肺的靈異故事曾經嚇倒很多人,這些女生們雖然成天學的是科學知識,但對那些神鬼故事好像根本沒有免疫力,而就在今天,就在眼前,覃瓶兒後背有個“鬼”,難怪女生們都沒了判斷能力,鬧哄哄地亂作一團。

“出什麽事了?”關鍵時刻,宿管大媽上樓來了,她看著驚慌失措的女生們,皺了皺眉,抓住一個正想跑下樓的女生問。

“覃瓶兒背後有個鬼啊!”那女生滿臉恐懼地嚷了一聲,看也不看宿管大媽,騰騰地衝下樓去了,根本沒意識到小麗說的是“覃瓶兒後背有鬼”。

“鬼?”宿管大媽滿麵狐疑,伸手推開覃瓶兒寢室的門。

覃瓶兒坐在床上一角,縮作一團,背靠著牆壁,頭擱在膝蓋上,雙肩一抽一抽地低聲哭泣,顯得十分無辜無助。宿管大媽走上前,大著膽子拍拍覃瓶兒的頭,聲音顫顫地問:“你沒事吧?那個……沒傷害你吧?”覃瓶兒頭也不抬,雙肩抽到更厲害。

宿管大媽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麽異常,又聽見外麵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幾個膽大的女生在門邊探頭探腦,就轉身對那些女生說:“哪裏有鬼?陽天白日的,我看你們才是一群讓人不省心的鬼呢,走,都回去睡,小麗你們幾個也進來睡!”

那些女生見有宿管大媽在場,膽子大了些,不過聽見她說“陽天白日”,有個女生就嘟噥了一句:“哪裏是陽天白日嘛,明明是夜晚!”

宿管大媽不理,催著那些女生都回寢室睡覺。那些女生看見宿管大媽並沒有被那所謂的“鬼”傷害,更沒看見覃瓶兒背後的“鬼”在何處,就陸陸續續回到各自的宿舍。

小麗她們幾個卻打死也不回自己的寢室了,本想給宿管大媽說說她們看見的,又怕說不清楚,而且見宿管大媽黑著臉,隻好膽顫心驚跑到別的寢室,和別的姐妹擠著睡了!

宿管大媽見此情形也沒辦法,轉身對覃瓶兒說:“你也早點睡吧!”說完就輕輕關上燈拉上門,下樓去了!

通常說,女人的嘴,兔子的腿,那就是一個快。短短幾分鍾,這件事情就在校園裏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男生女生寢室都像炸開了鍋。小麗他們幾個的手機幾乎被打爆。小麗他們幾個帶著哭腔,語不成句地向那些打進電話的人述說著她們看見的東西。

外麵鬧得沸沸揚揚,寢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窗外清冷的月光灑在覃瓶兒的床上,平添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覃瓶兒蜷縮在床角,雙肩劇烈顫抖。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覃瓶兒抬起頭,雙眼紅腫,滿麵淚痕,嘴唇發白,麵容憔悴。看著冷冷清清的寢室,她眼裏很快又溢滿淚水,那淚珠就象斷線的珍珠一樣,順著清秀而蒼白的臉龐滾滾而下。

良久,覃瓶兒木然地站起來,拿起一把平時裁紙用的小刀,毫不遲疑地向自己潔白的手腕劃去。就在裁紙刀堪堪接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猛然一陣大風吹來,吹得本來開著的一扇窗戶“咣”的一聲關了。窗玻璃嘩啦啦一聲,碎成幾塊,倒在窗前的一張桌子上。覃瓶兒一哆嗦,裁紙刀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難道我想死都不行嗎?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覃瓶兒對著窗戶仰天狂叫一聲,聲嘶力竭。周圍時斷時續的議論聲好像被這聲狂呼像剪刀剪斷一樣嘎然而止,一時間顯得很沉寂,隻有午夜清冷的月光慷慨地灑在覃瓶兒蒼白的臉上。

背又開始痛了。覃瓶兒瘋狂地從床底下扯出酒瓶,就著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狂喝起來。醉啊醉啊醉死我吧,她在心底狂喊,但那酒就好像是白開水一般,對她的神經一點刺激作用都沒有。

她無力地癱軟在床上,慢慢睡直身子,無神的眼睛盯著床頂,淚水滾滾而下,內心充滿了絕望、孤獨和無助。

她想起那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清和大師,不知道他此時在幹什麽呢?

想起清和大師,她又想起自己二十來年的辛酸曆程。打她記事起,她就發現自己與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樣。別的夥伴都有一個稱為“爸爸”的男人和一個稱為“媽媽”的女人陪在身邊,唯獨隻有她和一個叫作“清和大師”的老和尚相依相伴;別的夥伴都住在山腳下的村莊裏,成天追逐打鬧,嘻嘻哈哈,唯獨隻有她住在半山腰的茅棚中,孤孤零零,清貧淒苦。清和大師即使偶爾帶她下山一趟,也是快去快回,根本不允許她與其他人過多接觸。當然,下山的機會基本上隻有等清和大師的酒瓶空了,清和大師又被她纏得無法才會出現。

想起清和大師的酒瓶,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動喝酒的情形。清和大師買回來的酒,並不是他一個人喝,也給她喝,雖然每次都是一點點,次數卻很頻繁。每次給她酒喝,清和大師都要說一些她根本聽不懂的瘋話,象什麽“你不喝酒你過不出日子啊?”“你今天又喝掉半斤……”等等之類,自己常常聽得雲裏霧裏,問他,他隻是意味深長的笑笑,並不回答。時間一長,自己就習以為常了,給她喝就喝,對清和大師的瘋話再也不去追根究底。但是那一天,清和大師下山很久沒回來,自己的背居然莫名其妙劇痛起來,痛得死去活來迷迷糊糊之時,無意摸到清和大師遺忘在家的酒瓶,自己當時也沒多想,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狂灌起來。奇怪的是,酒喝得越多,痛感越弱,神智越清醒,自己就大致明白了清和大師給她酒喝的原因,隻是對那些瘋話自己仍然想不明白。至此以後,自己不再滿足清和大師給的那一點點白酒,多次趁清和大師不注意,偷偷猛灌幾口,清和大師似乎有所查覺,每次卻裝得毫不知情……真怪!

後來,自己的背痛越來越頻繁,每次都靠大量酒來緩解,也知道了背上有幅別人沒有的綠毛圖,也曾多次猜測,自己能喝酒是不是正是因為綠毛圖的緣故呢?問清和大師,他卻三緘其口,長此以往,自己後來也就懶得問了。

好在這種日子並沒過多久,自己七歲那年。清和大師終於將她送到小朋友很多的地方,後來才得知那地方叫“學校”。別的小朋友都帶水,而清和大師給她的書包裏放的是酒瓶,並一再叮囑她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老師,喝的時候也要偷著喝。自己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想到隻要喝酒背就不痛,所以很愉快就答應了。

再大一些後,自己偷偷買酒喝就成了習慣,而這個秘密竟然保留到高中畢業。

沒想到,進大學第一天,這個秘密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並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和屈辱……

覃瓶兒就這樣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思緒萬千。隱隱約約的議論聲又開始如潮水般鑽進她的耳朵。她的兩眼已沒有淚水,清冷的月光照著她!

模模糊糊間,小麗推門走進來,對她說:“瓶兒,有人找你!”

她很詫異,小麗怎麽這麽快就轉變了態度?

還沒等她回話,床邊就站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清瘦和尚。她很驚喜,這不是清和大師嗎?他怎麽在這裏?他知道我受委曲了?

她想站起來,鑽進清和大師懷中好好哭一場,可是她卻驚奇地發現,她一點兒都動不了,清和大師靜靜地站在她的床前看著她。

“唉!你該回去了!”清和大師歎了口氣。

“對,我想回家了,大師,你帶我回茅棚吧!”她急切地說。

“你應該回去的地方不是我們的茅棚。”清和大師又歎了口氣說:“你經曆了生劫、殺劫、人倫劫、情劫,現在是該回到你自己的地方了!”

“大師,你又來了,盡說些我聽不懂的瘋話!我自己的地方不就是我們的家嗎?”覃瓶兒心裏很著急。清和大師沒有回答她,伸出枯瘦的手把她從床上拉起來,牽著她走到寢室裏那塊玻璃鏡前,說:“你自己看吧!”

覃瓶兒對清和大師的舉動大惑不解,一塊普通的鏡子有什麽好看的,自已天天看也沒看出什麽異樣。可當她把眼光投在玻璃鏡上時,驚得尖叫一聲,雙手飛快蒙住眼睛。清和大師拉下她的雙手,讓她直視那麵鏡子。

那麵鏡子裏就像放電影一樣,不斷變換著恐怖的場景:幽靜的山穀,白色的建築,棕發碧眼的男人,慘死的女人,裝在瓶子裏的嬰兒,黑色的獵狗,陡峭的山壁,駭人的閃電,潮濕的山洞,清瘦的和尚,凶猛的王鷲……那或血腥恐怖或充滿溫情的一幕幕,就在她眼前清晰而突兀地閃現著。

“大師,我看見的是什麽?這麵鏡子怎麽會這樣?”許久,覃瓶兒劇烈顫抖著問清和大師。

“你看見的是你自己!”清和大師語氣平靜。

“難道我就是……那個女嬰?”

“是的!”

“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我不是那個女嬰!!!”覃瓶兒聽到這裏,雙手抱著腦袋,撕心裂肺哭喊起來,順手操起一樣東西狠狠砸向玻璃鏡。“嘩啦啦”一聲,那麵鏡子被砸得粉碎,鏡子裏詭異的場景消失了。

“回去吧!回到你應該在的地方!”清和大師對嚶嚶哭泣的覃瓶兒說。

覃瓶兒抬起淚眼,“我應該去的地方是哪裏啊?”

“那個地方不是一直跟著你嗎?”清和大師說。

“你說的是……它?”覃瓶兒驚疑地問道。

“……”清和大師沉默不語。

“大師,你為什麽不說話?”

“唉!‘人是故人,故人非人,若為故人,必為人故。’這四句偈語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去吧!到那裏去吧!去找一個額頭上有個‘土’字的人!他會幫你找到答案的!”清和大師說完這番話,直直地從窗戶上飄了下去,很快就沒了蹤影。

“大師——大師——”覃瓶兒想把清和大師拉住,卻被腳下什麽東西拌了一下,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

映入眼簾的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寢室,窗外的月光已經不見了,天邊露出微弱的晨曦。覃瓶兒揉了揉眼睛,看見那麵掛得好好的梳妝鏡摔在地上,已經支離破碎。清和大師的話仍耳邊清晰地回響。

許久,覃瓶兒從床上起來,借著曙光,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對著桌上破碎的玻璃梳好頭發,又洗了臉刷了牙,臉色平靜地環視一下熟悉的寢室,淒然一笑,背著一個小包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