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龜在我和滿鳥鳥上船後,早旋轉了半圈,腦袋沉入水下,似乎在為同伴打氣加油,直到我們把坤龜的後部拉起來,它才重新抬起頭,回頭殷切地望著我們。見到同伴再次落入水裏,急了,撲通撲通幾聲水響,乾龜掉過頭來猛地朝船一拱,竟把采蓮船拱得倒退一截,仍握在手裏的藤蔓差點把我們拖進水中。
我腦子靈光一閃,大聲吩咐覃瓶兒和滿鳥鳥趕緊抓牢藤蔓。看樣子,乾龜是想助我們一臂之力,此時不加把勁,更待何時。覃瓶兒和滿鳥鳥意會過來,牢牢抓住藤蔓,身子後傾,像拔河一樣使出吃奶的力氣,連花兒都跑上來幫忙,咬著藤蔓往後拉。乾龜的靈性確實不可小覦,腦袋縮進殼裏,四腿劃水,猛力拱船……漸漸的,坤龜的身體露出水麵的部分越來越多,三人一狗見狀,咬緊牙關,拚命用力,在坤龜的大力協助下,轟的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坤龜的身體終於被我們翻過來了,而那原本繃得筆直的幾根藤蔓哢嚓哢嚓幾聲斷成幾截,三人一狗一個坐蹾兒齊齊跌倒在船頭。
我們趕緊爬起來去看那兩隻不離不棄相依為命的巨龜,驚喜地發現它們已歡騰地鬧成一團,在狹小的水潭中折騰起丈把高的水浪,澆得三人一狗成了十足的落湯雞。覃瓶兒雙手合什嘀嘀咕咕一陣,撲到我身邊在我臉上使勁啵了一口,其欣喜之情不言而喻。滿鳥鳥把臉湊過去,“哎,哎,十五的月亮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瓶兒,你應該一視同仁吧?”
覃瓶兒心情大爽,張嘴就來了句,“送你五個字!”
滿鳥鳥呆了,嘴巴張得老大,而他的兩隻眼睛睜得比嘴巴還大,完全沒想到覃瓶兒會把他劃拉來的“日常用語”現學現用——這不起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滿鳥鳥討了一鼻子灰,訕訕一笑,轉移話題,“我們現在光榮完成了任務,基本上可以說是功成名就,接下來我們怎麽辦呢?我們雖然上了這船,但是根本就沒有船槳,難道我們就在這裏等死不成……”
話未說完,采蓮船猛烈地搖晃起來。我抬頭一看,發現乾龜頂住坤龜的屁股,而坤龜的腦袋頂著船頭,那船正在緩緩向後移動。
滿鳥鳥歎道:“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想不到這兩隻大烏龜居然如此靈性,曉得感恩圖報,可歎啊可歎啊!”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一副儒雅文靜的神情。我背地好笑,剛才在覃瓶兒丟了麵子,說幾句比較書麵的話就能掙回來麽?
“是啊!”覃瓶兒附和道,“它們不僅知道感恩,而且那隻乾龜還懂得照顧同伴,知道同伴的腿退化了,把它推在前麵……我好感動喲!”說完幽幽地看我一眼,目光如水。
“好了,大功告成,現在也有幫手為我們劃船了,我們進船艙看看吧!”我深深回看覃瓶兒一眼,說。
滿鳥鳥從手裏接過所謂的玄衣都郵珠,小心翼翼的神情如接過一個剛出生發嬰兒,看得我心裏極度鄙夷——這夥計愛財愛到家了。不知何故,我心裏老是有一種感覺,覺得這東西最終肯定不屬於我們,而後來的事實上確實證明了這一點。
滿鳥鳥捧著玄衣都郵珠踅到船艙門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居然沒看見艙門的把手在哪裏,伸手一推,艙門紋絲不動,滿鳥鳥的牛脾氣上來了,抬腿狠狠踹了艙門一腳。憑滿鳥鳥的牛力,漆黑的木質艙門應該不能與之抗衡,誰知艙門咚地一聲鈍響,不但未粉身碎骨,反倒是滿鳥鳥唉喲一聲,噔噔倒退幾步,捂著小腿來了幾個單腳跳,險些摔進水裏,幸得有我及時扶住,滿鳥鳥才勉強站穩,手裏仍牢牢抓著玄衣都郵珠。
誰都沒注意到,花兒在滿鳥鳥腳踹艙門那一刻,居然一個虎躍跳上了坤龜龜背。
我見滿鳥鳥吃了虧,陰陰笑了下,走到艙門前蹲身仔細打量一番,發現那所謂的艙門居然是個假門,門板上的黑炭被滿鳥鳥踹下一塊,露出裏麵雪白的木板和一些斑駁陸離的紋路,我仔細一看,駭然發現那些紋路並不是花鳥蟲魚之類的東西,而是幾列豎排的符號。這些符號異常古怪,有點像人手板心的紋路,有相當多的符號更像馬蹄形……如果不是那排列整齊的符號我一個都沒見過,我差點把這扇假門誤認成一塊墓碑。
我雖然不懂這此彎彎曲曲的符號代表什麽含義,不過我竟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回想,我駭然叫道:“格老子的,這不是傳說中的‘手心文’嗎?”
“手心文?什麽是手心文?”覃瓶兒和滿鳥鳥異口同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手心文是什麽東西,有次我在網上看新聞,無意中看見一篇重慶的報道,說在某個土家同寨發現一本奇書,書上就是這種奇形怪狀的符號。因為這些符號太像手板心的紋路,所以專家就叫把它們命名為‘手心文’,據有專家考證,說這些符號是土家人最古老的文字,但這也隻是一個猜測,它的真實來曆和具體含義恐怕是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了。”
“你們不是說,土家人不是沒有自己的文字嗎?”覃瓶兒疑惑地問。
“這個……有文字和無文字都隻是傳說,誰都無法考證清楚。假設它們真是土家人的文字,恐怕也是秦始皇統一文字之後廢棄不用了。”
“這倒是有可能。”覃瓶兒點頭同意。
這僅是猜測,而我心中還有另一個疑問:在地上皇城石牌坊的匾上,有幾個用漢字偏旁部首組成的不是漢字的文字,在這裏又發現了更神秘的符號,結合它們出現的環境,這些文字或符號或許真是早期土家人使用文字,至少,我們遠古的先祖對它們並不陌生。聯想到土家人代代口耳相傳,用歌唱的形式來傳承土家曆史,我心中冒出一個巨大的問號——從有文字到使用漢字偏旁部首組合成文字,再到無文字,難道我的先祖們受到了什麽外界壓力或阻撓,才使他們自己的智慧結晶最終淹沒在曆史的長河中?
當然,這也是猜測,其破解難度不亞於著名的歌德巴赫猜想。
說到文化的東西,滿鳥鳥就一個頭變兩個大,滿臉不耐煩,“格老子的,你老盯著這些‘土蛇兒’樣的東西搞‘呢烏安’呐,趕緊想辦法打開船艙看看,這船艙做得恁個‘紮實’,說不定裏麵有值錢的東西哩!”(土蛇兒:蚯蚓;紮實:結實)
我本來對能不能打開艙門並不是十分在意,打開又怎麽著,不打開又怎麽著,現在能有一個相對安全的棲身之地,我就心滿意足了。至於這船最終飄向何處,是不以我的意誌為轉移的。
采蓮船被兩隻巨龜推著,在絕壁緊逼的潭水走得很平穩,玄衣都郵珠投射產生的各種影子迎麵而來,又很快甩在腦後。
我推了推假艙門,起身對滿鳥鳥癟了下嘴,“這門根本打不開,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滿鳥鳥走到船艙兩側,見船艙與船舷平齊,根本不可能去到船尾,心中鬼火直躥,口中罵罵咧,撲嗒撲嗒退回船頭,紮好姿勢,朝船艙猛跑幾步,然後飛身踹向亭子狀的船艙,咣當一聲巨響,嚇得四人渾身一激靈。半響抬頭一瞧,見四角亭的上部居然向後與船艙錯開兩尺,離底部一米五左右的地方露出一個長方形的豁口,一股陰森的冷風撲麵而來。
噫?這船艙的樣式怎麽象一副棺材?當陰風漸漸減弱,膽量重新回到身上的時候,我心裏就立馬湧起了這個感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船棺?”我喃喃自語。
不等覃瓶兒和滿鳥鳥發問,我回頭說道:“我爺爺在世時跟我說過,早期土家人的喪葬形式有很多種,其中就有船棺葬,從這采蓮船的顏色和這個露出的豁口來看,這艘船並不是真正的船,而是一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