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緩過氣。

當然,腦門子的劇痛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此時仍像有一條無形的鐵鏈箍著,劇痛一陣緊似一陣,兩邊太陽穴也突突跳著,感覺是兩團漿糊在咕嚕嚕冒泡。好在胸腔適應性稍強,含著濃重煤煙味的空氣幾進幾出,我總算感覺不那麽特別憋悶了。

手腳也有了力氣,我掙紮著站起來,發現腳下已經不再鬆軟,雖還有沒過腳背的濕軟細沙,但總算不像踩爛泥沼般下陷了。

直到此時,借助左邊絕壁上忽明忽暗的白光,我注意到這是一條狹長的峽穀。峽穀一端就是那個巨大的擂子,擂子後麵是被挖去了很大一塊地方的陡壁,陡壁從上到下向內傾斜。這個情形我當然熟悉,當年我和寄爺去開采石頭,也同樣把好好的一座山挖得千瘡百孔,很多地方都留下了這樣的地形地勢,人走到下麵唯一隻剩祈禱:菩薩保佑,上麵千萬不要跨下來哈,要不然我會連骨頭渣渣都找不到的哈。

峽穀另一端向前延伸,不知終點在哪裏,兩麵絕壁將峽穀勾勒成倒八成形,上寬下窄,頂部遠遠高於那個巨大的擂子。兩麵絕壁上都有東一堆西一堆正在燃燒的媒炭。

說那個擂子巨大,還真不是誇張,當初在擂子裏麵還看不出來,此時在外麵一看,感覺就算三四十個人合抱也抱不過來。直到此時我才駭然發現,那擂子的磨盤並不是兩爿,而是七八爿重疊在一起;磨盤中央的石梁並沒延伸出來,不知是本來就沒有還是後來斷掉了;擂子一側有一幢破敗不堪的腳手架,把擂子半包圍得像一根枯樹,盤根錯節,枝椏橫生;擂子的底部,是一圈既高又寬的細沙,呈山棱狀。

我此時所站的位置是擂子下方靠近磨盤的一道斜伸的土梯。土梯不長,和圓而粗糙的磨盤也有兩米多遠的距離,看樣子並不是人工有意而為,依稀是由一些大大小小的泥塊胡亂堆積而成。

當然這番觀察花的時間並不長,我的心思也不在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上麵,我在擔心兩個人,更確切的說法是一人一狗:花兒和覃瓶兒。從覃瓶兒在頭頂一聲聲呼喊判斷,她還站在磨盤結合處那個月牙形的地方,隻不過是隨著那陣磨盤轉動挪了一下位置,暫時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盡管如此,我還是特別擔心,吐了兩泡口水,抬頭向上喊道:“瓶兒,你沒事吧?”呼吸一暢,聲音大上許多,空間又不是特別空曠,所以覃瓶兒驚喜的聲音很快就傳了下來,“鷹……你們沒事吧?嚇死我了!”

“我們還沒死,你跳下來吧!”滿鳥鳥癱在地上搶先答道。

“我……我不敢跳!”覃瓶兒的聲音有些驚慌。

“沒事,摔不死你!”滿鳥鳥繼續鼓勵覃瓶兒。

“我……我……”覃瓶兒“我”了半天,也沒鼓足勇氣跳下來。按說滿鳥鳥這個提議並不錯,大著膽子跳下來雖然會射進流沙,但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奈何覃瓶兒一弱女子,上坡上坎的經驗本就很少,又處在這麽渾沌的環境,哪能說跳就跳?我安慰覃瓶兒,“你稍等下,我想法把你弄下來。”邊說邊四處搜尋花兒。

本來昏暗不明的環境對我的眼睛並沒造成太大的困擾,奈何那一陣一陣的煤煙味不但把我的喉嚨嗆得發苦發澀,而且把我的眼睛也熏得酸痛難當,難以睜開。

眼睛時睜時閉搜尋好久,才終於發現花兒就躺在離土梯不遠的細沙堆上,隻看得見個黑乎乎的身子,四腿都已深深陷入流沙。見花兒一動不動,也沒聽見這夥計吠叫,我嚇了一大跳,趕緊招呼滿鳥鳥站在土梯上扯住我的腳腕,我俯下身子像在水裏撈魚一樣去夠花兒的短尾巴,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手伸到極致才勉強抓住,一拖,把它扯近,接著雙手從花兒肚子下穿過去,一把將它抱在懷中。

花兒的樣子很嚇人,雙眼圓睜,嘴張得老大,長長的舌頭吐出來彎成半圓,喉嚨咕嚕有聲,時有時無的呼吸顯然是出於生命的本能。周圍的溫度較高,因此我對花兒的體溫正常與否無法判斷。

我把花兒翻放在土梯上,憑僅有的醫療常識雙手去猛按花兒的前胸。折騰老半天,花兒的呼吸仍時有時無,而且四腿僵直,朝天而立,小腿上那幾團白毛像幾支白幡,隨著我的按動一晃一晃,嘴中也開始湧出一些髒物。

我急了,用衣服下擺蒙住花兒的嘴,張口一吸,鼓起腮幫子湊近花兒,向它嘴裏狠狠吐了口氣,接著再狠狠一吸,如此反複進行所謂的人工呼吸。我能清晰感覺花兒尖利的牙齒刮得我的臉皮生疼……多年以後,我把這個情節講給別人聽,都紛紛笑我可以申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一隻狗子嘴對嘴打啵,這世上能有幾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我一吹一吸忙活半天,加上手上的按壓動作,花兒終於能虛弱地主動呼吸,看樣子是把那條小命撿回來了。我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摟住花兒在它腦袋上啵了一口,不敢繼續親熱,站起來四處打量,準備把覃瓶兒弄下來。

看了半天,才發現僅有那擂子背後的破腳手架尚存一線希望,但是那腳手架一來離磨盤較遠,離磨盤最近的那道梯子大半截也已倒下來都懸在半空;二來我也不能確定那腳手架的牢固程度;三來覃瓶兒視線受阻,又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倘若讓她貿然蹦向腳手架,誰知她能不能蹦過去?就算她拚命蹦上了腳手架,誰敢保證那殘破不堪的腳手架不跨下來?——假如覃瓶兒被腳手架穿成串串,那我估計自己的眼淚會把自己淹死。

當然,找地方爬上去也絕對不可能,既然不知那腳手架的牢固程度,我自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既不是蜘蛛俠,更不是飛人,何況這山丘狀的沙堆看似溫柔賢良,實際比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還可怕,而我和滿鳥鳥都已經筋疲力盡,假如頭腦發熱貿然行動,再次被流沙吞噬,那絕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結局。

如今之計,隻有讓覃瓶兒勇敢地跳下來,再想辦法把她從流沙裏撈出來。

想到這裏,我抬頭高聲喊道:“瓶兒,跳!莫擔心,下麵我呐!”

覃瓶兒的聲音幾乎變成哭腔,“鷹鷹……我不敢……”滿鳥鳥聽見,低聲咕噥道:“要是我在上麵,我一腳就把她蹬下來了!這有麽好怕的?”

屁話!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說換了你夥計,就你那膿包樣,敢不顧一切跳下來嗎?先前叫你看一眼腳下都不敢睜眼,跳?跳個鏟鏟!我搡了他一把,沒好氣地說:“天上牛在飛!”

滿鳥鳥厚顏無恥地飛快接嘴,“地上人在吹!”

我氣得差點吐血,不再理他,我現在沒心情跟他打嘴皮子仗。“瓶兒,你跳下來吧,我接著你!”滿鳥鳥嗤地一聲笑了,“天上牛在飛!”

“我……我順著爬下來行不?下麵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無語。爬下來?能爬下來的話,我還擔心個錘子啊……看樣子,得想個辦法刺激她一下才行,此地不宜久留,不能婆婆媽媽製定詳細的可行性方案。

可是,用什麽辦法好呢?我心中一動,淒厲地尖聲嚎叫一聲,“啊——!”接著一頭倒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