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鞋底那十二朵黑黑的梅花,我心頭一片暢亮。

當初第一次看見這隻繡花鞋,吸引我目光的隻要鞋幫上那兩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對鞋底那株金黃色主幹、鮮紅色花瓣的梅枝並沒過多注意,更沒去細數到底有多少朵梅花,此時結合寄爺唱的那句歌詞,果然發現那些梅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按說梅花一般都開在靠近枝椏的末稍,而這十二朵梅花依次看過去,居然都繡在枝椏的主幹上,每朵梅花之後,主幹就有一個或急或緩的轉折,因此那主幹就像一條布滿障礙物的彎彎曲曲小路;從藝術的角度來講,一般來說,所繡的梅花大小應該是根部的較大,而末梢的梅花應該較小,而這株卻反其倒而行之,枝椏較粗的根部那朵梅花偏小,而其它十一朵梅花順著主幹延伸逐漸增大,最大的一朵正是繡在主幹的末稍;最奇怪的就是末稍這朵梅花,從美觀的角度,任何人都應該會把它繡得鮮豔欲滴、迎風怒放才對,而這朵偏偏花瓣稍稍下垂,就像在陽光下曝曬了很長一段時間,顯出一種萎靡不振的態勢。

從這株繡得十分別扭的梅枝來看,“花兒終會枯萎”、“枝椏延伸的盡頭”這兩句短語得到了完美的詮釋,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向著太陽綻放”、“千年追尋的輪回”這兩句了。我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向著太陽綻放”要麽是向東方,要麽是向西方,或者就是太陽從東到西的這條弧線上,如果結合土家族崇日的習俗以及土司皇城遺跡那清一色向著東方的墳墓,就可以想當然地判斷“向著太陽綻放”指的就是正東方向。而“千年追尋的輪回”這句破解起來有點麻煩,我們來土司皇城是為尋找土司王覃城,假設這個行動暗合“追尋”的意思,那麽前麵為什麽要加一個“千年”的界定詞呢?後麵的“輪回”指的又是什麽意思呢?如果非要從現實出發,這句話是解釋不通的,也是不合常理的,但聯想到安樂洞中那**魂說等了“我”兩千多年,我竟暗暗覺得這句歌詞隱晦包含著整個血魂碑事件的前因後果。

我揩掉鞋底上的汗垢,再次確認那株黑白分明的梅枝確實繡得古怪別扭,稍一思索,走到石牌坊的中門前,把繡花鞋端端正正放在門上雕的那頭老虎的正下方,鞋尖朝向中門相對的方向,立身一看,鞋尖正指著靠近“鍋底”的一座毫不起眼的吊腳樓。說它不起眼是有根據的,那座吊腳樓與高大的石牌坊相比,簡直就是大巫和小巫的區別,雖然保留了吊腳樓的格局,卻顯得很小,幾乎和一個常見的豬圈大小差不多,和滿坡的吊腳樓相比,顯得特別矮小萎縮。那座吊腳樓“吞口”的位置,是一個黑乎乎的洞窟,高約四尺、寬約兩尺,並不像規則正統的大門,倒與隨意拚湊的豬圈門差不多。這個洞窟與大環境相比,就像鍋底通了一個很小的“沙眼”。

看見這個黑乎乎的洞窟,我心中的興奮像噴泉突突冒了起來。如果繡花鞋鞋底那株梅花的文幹就是指示的一條路,那麽這個洞窟可能就是那條路的起點,從其大小來看,與文幹上第一朵梅花所表達的意思倒極為吻合:小。我暗自慶幸,如果不是這隻繡花鞋,如果沒有寄爺那句非常陰晦的歌詞,我哪裏會注意到這個神秘之處呢?當初我和覃瓶兒下到“鍋底”,目光早被身後雄偉大的石牌坊吸引,後來又被那匪夷所思的脆蛇嚇成喪家之犬,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去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更別說這個毫不起眼的“沙眼”。

同時,這個“沙眼”也給了我靈感——我何必再拘泥於去費力猜解接踵而來的的謎團?我們能到這個地方,多少有些運氣或上天注定的成份,既然如此,何不把一切都交給命運?何不拋開一切細枝末節,按照繡花鞋的提示親自去走走那條路?說不定,我心中的重重謎團會在“那枝椏延伸的盡頭”找到完美的答案。也許,那盡頭不僅僅有土司王覃城!

“鷹鷹,你還像根木樁樁杵在那裏‘搓呢烏安’麽,這火把快燃完了……”滿鳥鳥大吼一聲。那團白光仿佛極力配合滿鳥鳥的吼聲,掙紮幾下,消失不見。當然,對於我來說,有沒有火把無所謂,我仍能看見眼前的一切,盡管隻有黑白二色。

你別說,花兒的眼淚有時還真是好東西!

白光消失,滿鳥鳥和覃瓶兒瞬間變成“瞎子”,各自瞪著兩隻黑眼眶,雙手四處**,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動步,“鷹鷹……鷹鷹……”覃瓶兒聲音透著焦急和惶恐,滿鳥鳥倒出人意料地沒有驚惶失措。這夥計,被寄爺用司刀在腦袋上狠狠一拍,膽子倒大了許多。

“我在這裏……沒事!”我答道,想起先前那支從石牌坊掉下來,被眾多脆蛇拱走的手電,四處一搜尋,居然在那條簷溝中發現了無可奈何的它,而當時滿溝的脆蛇早已撤退,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我認定在懸樓的遭遇是一個夢,溝中自然也沒有那充滿血腥味的血水。

我撿起手電,發現開關仍打在開的位置,燈泡沒有一絲光亮,顯然電池已經完全耗盡。我撿起繡花鞋,走到滿鳥鳥和覃瓶兒身邊,從滿鳥鳥口袋摸出打火機點燃那截短得不能再短的火把,取出手電中的電池,放到火把光中一通烘烤,直到火把快燒到我的手,我才扔了火把,把電池重新放回手電,打開開關,一束微弱的光終於再次亮起。

覃瓶兒和滿鳥鳥在我烘烤電池時,滿臉迷茫,追問我怎麽找到了手電,我來不及跟他們解釋,吩咐滿鳥鳥把寄爺拉下的蛇皮口袋拿過來,往地上一倒,居然發現了我的背包,背包裏是那塊血魂碑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顯然寄爺是先到陳老家拿了我們的行李才去向老漢家找我們的。除了我的背包,地下還散落著十來個糊滿泥巴的生紅薯。最令我意外的是,我撿起背包時,居然發現地上有一雙六耳草鞋……寄爺怎麽知道我此刻最需要鞋子?

我來不及想那麽多,大喜過望,撿起草鞋就往腳上套。高中時老師教育我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高考是決定你穿草鞋還是穿皮鞋的關鍵。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本來已經穿了皮鞋,誰知皮鞋居然變成了拖鞋,拖鞋變成“布”鞋,“布”鞋又變成草鞋——這人生,可真夠諷刺的!

滿鳥鳥對吃極為講究,在我穿草鞋時,摸起一塊紅署,嘴裏嘰嘰咕咕,“安哥也真是,啷格帶了這麽多紅苕嘛,啷格不帶些包穀粑或者泡粑呢?難道他不曉得紅苕吃多了會放屁麽……”

我暗地好笑,這活寶在我愉快的心情上又添了一把火。我笑道:“鳥鳥,牢騷太盛防腸斷,灌水太多要挨磚……”

滿鳥鳥一呆。我輕喝一聲,“還不把紅苕裝進蛇皮口袋?等會兒萬裏長征時想吃屎恐怕都沒人屙。”滿鳥鳥忙不迭把地上的紅薯裝回蛇皮口袋。

“鷹鷹,我們去哪裏?”覃瓶兒聽說要“萬裏長征”,忙問。

我一指對麵那個黑乎乎的洞窟,“鑽洞!”

“鑽洞?哪裏有個洞?”覃瓶兒和滿鳥鳥瞪著黑洞洞的眼眶,表情很迷茫。

“跟著我走就是了。”我背起背包,招呼花兒一聲,當先朝對麵那座微型吊腳樓的“吞口”走去,走得大步流星。覃瓶兒和滿鳥鳥不敢拖延,拉著我的衣擺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