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三千世界,驚醒一夕清夢,分別,然後遺忘,便是一切。

獨立的院落,秋風輕輕地吹過,枯黃的秋葉,蕭蕭而下,輕輕地落在地麵上,仿佛在秋風裏輕輕地嗚咽著,眷戀不舍。

院落的深處,那一樹一樹的海棠花,也開始凋謝了,深紫深紫的顏色,開到了荼靡,有一種淒涼的美。

院落深深,有誰的聲音,正在從那一地一地的紫色深處,靜靜地傳了出來。威嚴的,疲憊的,冷醒十分: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嗎?”一個高大的背影,靜靜地佇立在這遍地的落葉之中,他的一身的黑色錦衣上,用金色的絲線,繡滿了著彼岸花的圖案,極其傳神,隨著他衣袂的輕輕擺動,在秋風裏,抖落一地的金黃,仿佛花葉在輕風中微微地吹拂著,花開萬千。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彼岸花,這長生在黃泉路上,代表著生死和輪回的花朵,就是他們那個龐大的家族裏專用的徽章,當然了,其中包含著的意義,也是他們家族最堅信的信條。

男子的身後,跪著垂眉斂眸的唐山。此時的他,正將唐方這一段時間的一言一行,細細地稟報著,事無巨細。

男子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來到一側的錦凳上坐下,剛剛換過的茶水,散發著氤氳的熱氣,就那樣的持在手中,模糊了他的一張寫滿滄桑的臉。

他輕輕地抿了一口,早已花白的頭發,在微風之中,輕輕地飄動,他想了想,唇角之露出一抹深刻的笑意來:“唐山,你去告訴他,他的要求,我準了……”

“嘎……”饒是向來沉穩如山,一向忠心的唐山還是被自己的主子輕輕吐出來的字眼,深深地震驚了……

如果說少主提出這個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要求,是為了某一個人的話,那麽,主子呢?又為何會答應這個簡直可以算是無理取鬧的要求?將這個在唐家人人避諱,根本就不可以實現的目標?

看到這個向來忠心的下屬如此驚訝的表情,唐家家主,那個事事出人意料,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唐一劍忽然微微地一哂,轉過頭來,冷冷地說了句:“怎麽,本座的話,你是不是聽不懂?”

“聽懂了,聽懂了……”看到主子薄怒的臉,唐山明白自己已經觸到了他的忌諱,於是,忙不迭地收回眼神,點頭:“奉主子令,唐山現在就去稟報少主……”

要知道,自己侍奉的這一對主子,可真是一對怪胎。完全不能用常理衡量的那一種,通常,你覺得明明輕易而舉的事,他偏偏就不答應,你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反倒他還會答應。而且,極其的爽快……

唐一劍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再一次地別過身去,不再理會唐山已經快速地離開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答複,不但唐山意外,相信就是唐方那個小子,也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他的要求。

事實上,那個所謂的唐家之寶血靈芝,遠遠沒有世人口耳相傳的那般好。而且,用一棵死物血靈芝,換來一個不世出的唐家掌門,對於唐家,對於唐一劍來說,他是賺得翻了。

想像著唐方那小子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驚愕萬千的樣子,唐一劍的身子後仰,然後抬頭望天,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起來。

要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天生就是喜歡和自己對著幹,你讓他向東,他偏偏要向西,你讓他上山,他偏偏要下河。所以,他就假裝放他遊蕩江湖,讓他去曆練。可是,他卻又令人,隻要那小子不陷入極度的生命危險當中,跟隨在他身邊的唐家四保,絕對不可以幫他……

所以,在唐方被尋歡樓盯上時,他沒有幫他。在他又一次被自己的師兄陷害,手筋腳筋齊斷,武功盡廢時,他也沒有幫他,因為,唐一劍深信,隻有在彼岸花開,隻有在黃泉水裏泡過,隻有在生死攸關裏頻頻來往的人,才會知道生命的重要,才會更加珍惜握在手中的權利,以及明白生命的真正意義。也隻有那樣的人,才配站在唐家的權利的巔峰,配執起唐家的權杖……

唐方,你小子一生下來,就是唐家的家主,就是毋庸置疑的,這是宿命,是你生命最張的歸宿,而你,是逃不過的。

“來人啊,回蜀中。”唐一劍悠然站起身來,任身後的花木蕭蕭而下,那一身的栩栩如生的彼岸花,就在他的身形轉動之間,猶如花落一地。

他這一次是算準了,唐方那個小子,一定會驚訝這個決定,然後一定會要唐山回來問自己為什麽。可是,他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所以,他現在啟程,在唐山沒有折返之前,回歸唐門,讓唐方那個小子,來個措手不及——至於他自己身上的毒,是死不了的,而他究竟想用那一棵血靈芝拿來救誰,那也是唐方自己的事情了。

認為值得的事情,就去做,這是唐一劍向來的信條,也是原則,當然了,在做的同時,一定要前後思量,未雨綢繆也就是了……

所以唐方,我在唐門等你,千萬可別令我失望了……

“是麽,他真的這麽說麽?”因為陶心然的歸來,唐方的氣色好了許多。此時的他,斜斜地倚在床頭,望著垂眉斂眸的唐山,忽然之間,微微地冷笑起來:“那麽,血靈芝幾時送來?還有就是,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接我回唐門?”

那個老爺子,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可是,這一次,他絕對想不到,自己卻也早已料到了他爽快答應。血靈芝,當然會在不日內收到,事實上,相對於一個死物,那個老頭子最想得到的,就是一個合格的唐家掌門人。

從前,唐方曾經一力抗拒,認為那是束縛自己自由的牢籠,對於自己既不喜歡權力,也不喜歡財富的人來說,實在是一種浪費,若真如此,還不如交到別人的手上去。

可是,經此一事,他總算明白了,權利,雖然可以束縛一個人的自由,可是,若沒有了權力,能力出眾充其量隻是一個武夫,而自己已經深受被陷害的荼毒,所以,從那時起,他的觀念就變了,變得開始想將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開始想要淩駕於眾人之上。

而現在,這個正中下懷的要求,想必在令老爺子欣喜若狂吧——也是的,他的要求,正中對方的下懷,而他,在取回自己本該得到的一切時,也順便替陶心然解除了後顧之憂,這不是雙贏的事情嗎?何樂而不為?

而現在,生怕他反悔的老爺子,想必已經踏上了回去唐家的路了吧——那麽,就讓他放手一搏,用一份厚禮,來回報一下那一個害得自己身殘毒深的所謂的“師兄……”

要知道,身為唐家嫡子,那些爾虞我詐,還有陽奉陰違,是他在娘親的肚子裏就開始學的東西,他當然明白四個師兄弟之中,除了他之外,個個都是心有所圖。

可是,本著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的處世原則,他一持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眼旁觀的姿態。可是,那些人,不應該將自己算計在內,更不應該,將那個女子算計成那個樣子。所以,從此時開始,唐方就要學習保護自己,保護那個他的年輕的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

“怎麽?你就沒有問問老爺子,那血靈芝什麽時候才能送來?要知道,他還沒有做到我所要求的以前,我可是隨時都能反悔的啊……”唐方倚在床頭,冷眼望著這個向來忠心的下屬在刹那間就想冒出來的冷汗,漠然地冷笑。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還有暗淡無光的眸子,靜靜地望著眼前根本就看不清而的唐山,隱然地苦笑起來:“唐山,你什麽都不問好,怎麽就這樣來回我的話呢?”

是啊,主子不象是沒有原則,空口說白話的啊,可是,這一次為什麽隻是一個籠統的——你和他說,我準了……的答複,然後就讓他巴巴的來回複呢?

這不符合常理,也不是他的風格啊——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那麽,答案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被他的主子坑了,又或者說,他的老謀深算的主子,想坑他的仿佛小狐狸一樣狡猾的少主……

嘿嘿,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對峙,他這個中間人,會不會變成夾心餅呢?

“這……”唯一的猜測,唐山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他隻好摸摸著,訥訥地說道:“這個,屬下也不知道呢……”

“哼哼,你當然不會知道的啦——”唐方微微地揚起了頭,薄薄的唇,微微地揚起,冷笑道:“唐山,你被你的主子騙了……如果不信,你現在返回,看看你的主子是否已經返回唐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