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繚繞的小小的、充滿幹燥氣息的山洞裏,到處都充斥著血的,還有令人窒息的痛苦的味道。

悲痛無聲,絕望無聲。有一種說不出的灰暗的音調,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就連流水都失去溫度的世界裏,靜靜地流淌。

有一縷跨越濃霧的陽光,輕輕地灑在裸——露的灰色的岩石上,也倒映要薄暮輕繞的深水潭上。水波無聲,映襯著年輕的徒弟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還有因為極度的悲憤而變得血紅、血紅的眸子。

他頹然跪倒在地,早已無法出聲。隻有喉嚨裏發出單調的、嘶啞的聲音。他單膝跪倒在地上,一雙年輕的,暴露著青筋的手,因為內心的極度的悲憤而一手托著因為劇毒而逐漸昏迷的師傅,因為震驚和痛楚而變得鐵灰的眸子裏,仿佛全世界,都是因為悲憤而渲染的灰色的顏色。

心的苦海無邊,想要回頭,已然無岸。是他,因為私心和向來陰暗的內心,因為他的無時無刻的猜忌,才導致一步錯,步步錯,錯了這次,再錯下一次,錯錯重疊,最終無法回頭。

都是他嗬……

是他,因為怕身份暴露,怕自己不想為人所知的一麵,暴露在那個個他患得患失的師傅的麵前,才蒙汗藥下在了飲水之中,令師傅在昏迷之全,全無還手的餘力。

是他,在遭遇對手之後,全力拒敵,疏於防範,才會令那條巨蟒盛怒之下的攻擊中,令仿佛初生嬰兒一般,毫無知覺的陶心然枉受了城牆失火,殃及池魚之災。

是他,因為天生的猜測和嫉妒,才故意將那株師傅本身為小唐用來續命的還魂丹,親手喂師傅服下,他的本意,是想看到師傅悔恨的,以及惋惜的臉,可是,最終看到的,卻是師傅因為劇毒,而奄奄一息的生命……

師傅有徒四人,向來一視同仁。可是,又有誰知道,她的四個表麵乖巧聽話的徒弟的背後,有著怎樣的不為人知的身份,以及不為外人所道的陰暗目的?他們接近她,討好她,卻在背地裏,利用著她,利用她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然後不動聲色地全身而退。

錯了,都錯了——錯誤,就象是一條藤蘿糾纏的老牆,每個人,都隻看到他表麵的鬱鬱蔥蔥的綠意,卻沒有人知道,這綠意的背後,究竟有著怎樣的曆盡滄桑的斑駁的傷痕還有無法消除的陰暗的猜忌——那是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心路,那是每個人在生的漫長的經曆中逐漸積累起來的雙刃劍,傷人,傷己。

錯了,都錯了……可是,又有誰能告訴他,這錯,要如何的挽回?師傅的生命,又要如何的挽回?

濃霧環繞,水氣氤氳。絕穀之下,在這個不為世人所知的角落,絕望象是隻初長成的春蠶,將薛正直的心,一分一分地吞噬。他一手托著師傅,一直的,怔怔地跪倒在地上,視線一直、一直地留在那灘早已失去顏色的血液之上,仿佛亙古沉默的石雕一般,與世隔絕。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君山之巔,蒼翠依舊,濃綠深黛,這些繚繞在雲氣千重裏的綠意風景,仿佛一副天長日久的水墨畫一般,孤獨而驕傲在存在著,沉默如冰。

這裏,是恒久的靜,歲月蔓延無聲。任何短暫出現的生命,都隻是點綴,隻是過客——就如這時,一個年輕的緋紅的身影,正在雲靄之間,輾轉來去,就仿佛是初春的桃瓣,還未綻放,就已凋零,隻給世人留下一抹慘烈的緋紅。

那抹紅影,形容慘淡,臉色憔悴,一張向來生氣勃勃的、年輕的臉,因為長途的跋涉,因為極度的攀登,早已失去原本的顏色,仿佛脫水花瓣一般,毫無生氣。

行到水窮處,跨越雲起時。三天了,顧若兮幾乎馬不停蹄地踏遍了君山之巔的每一寸土地,幾乎越遍了周圍的每一個山穀,可是,此時站在山重水複疑無路的雲霧之中,她的心,依然焦急不安,忐忑不安——三天了,三天的時間,足夠死神地這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輕易地攫走任何一個靈魂,可是,遲鈍的她,力不從心的她,還是沒能在這千山雲海之中,找到自己此時最想要找的人。

雲山千翠,留少年足跡,顧兮若在這群山之中,在她可以想到的任何地方,在這巔峰的周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足足攀登了三日。

怎麽回事?怎麽還是找不到呢?

要知道,一山一峰,一峰一穀,可是,她卻為什麽怎麽都找不到兩人的所在呢?

年輕的女子、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和信念的顧兮若,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是何其的有限,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當然了,也是第一時間感覺到自己對於所在乎的人或者事情,都是多麽的力不從心。

忽然,失去了全部力量的女子,頹然地跌坐在潮濕的地麵上,任亂草的尖利的刺在身上狠狠地紮,任屬於高原土地的潮濕,一分一分地隔著單薄得可憐的衣物,一分一分地侵入肌膚。她用手捂著臉,任溫熱的淚水透過同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指縫之間,一絲一絲地落下。

怎麽辦?有誰能告訴她,她的下一步,要怎麽辦?

忽然之間,想起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了攀登絕頂之時,那個臉色一向蒼白的女子微笑著伸出的手,想起那個冷漠得仿佛可以結冰的少年,在她疲憊不堪時,冷著臉遞上來的一壺水……

那樣的點點滴滴,那樣的朝夕相處,還有那樣的無言的信賴,使顧兮若一向年輕得隻看得到黑和白的心,第一次感覺到了說不出的,無言的溫暖。

可是,這溫暖卻是如此的短暫,短暫得仿佛蜉蝣朝生暮死。短暫得她還來不及留下印記,那些人和事情,就早已消失。

堅持麽?可是,目的何在?放棄麽?可是,要這麽遺憾地離去麽?

少年的心,在一片隻看得見深綠和潮濕的地麵上,驀地發出一聲啜泣。淚水無聲而下,浸——染少年的心,仿佛一根緊繃的弦,在極度的拉扯之下,終於斷裂一般,緊接著,一陣淒慘的哭聲,終於從雲靄深處,仿佛穿雲破霧一般而來。

少年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顧兮若的心裏,先是由懷念和遺憾,第一次感覺到惆悵,還有酸苦,到了最後,變成一種說不出的痛,還有失落。

隻能說,生死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沒有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所以,就再也沒有辦法留住……

哭聲,一聲一聲地傳來,在悠遠的群山裏回蕩,失落的女子,第一次不顧形象地將淚水灑在這一征陌生的君山大地。

忽然,一個滿是心疼的聲音透過輕霧嵐靄,爽朗在傳入耳際。那個聲音,豪爽,有力,仿佛原野初夏的颶風一般,隱隱地帶著橫掃一切的豪爽氣息,在這群山之巔,悠遠地回蕩。

顧兮若的眼淚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