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端木玉生氣了[二]

端木玉的眼神,依舊望著外麵,看他的眼神,似是望著窗外的一樹梅花,可是,又似透過了那一樹梅花,望到了灰沉沉的天際去——

那樣的毫無焦距的注視,使得端木玉的少年老成的眼裏,有一種近乎是蒼茫的空洞……

算起來,端木玉的今年,已經有十三歲了。十三歲的少年,本來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年紀。可是,這個年紀對於少年早熟的端木玉來說,在這個還算是少年的時光裏,他所做著的,卻是其他的老練的政客們經常做的事情——

天真爛漫的幼兒,心思純潔的少年——這些,都是生長在宮廷裏的少年們,所沒有的東西,生長在宮廷裏的少年。雖然一生下來,就是錦花團簇,可是,上天畢竟是公平的,他給予了你一樣東西,那麽,他就一定會拿走另外的一樣東西——

天真,活潑,無邪,可愛——這些,都是端木玉的生命之外的風景。自小就生長在宮廷裏的他,還沒有長大,就已經老去……

不知道站在窗前多久,端木玉才緩緩地轉過身來,打開的窗子,被他順手掩住了。隔絕了風雪可以進來的唯一的途徑。屋子裏的暖氣開始積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溫暖如春。

可是,端木玉的的眼神,卻沒有一絲的溫度。他不出聲地來到錦凳之前坐下,左右望了一眼之後,到了最後,這才落到了落陽的身上。不過十三歲的少年,卻有著三十八歲的人才有的眼神。沉默而又陰沉,就仿佛是這窗外的天,就仿佛是這窗外的雪。冰冷的,陰鬱的,沉默的,冷漠的,沒有一絲的溫度在裏麵。

而落陽,還是保持著那樣的溫度,他任由端木玉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再停留,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在某一些時候,最好的辯解,就是沉默——

“坐下吧……”

端木玉終於開口了,聲音裏,卻是冰雪冷芒交錯一般的冷,還有銳。他淡淡地垂下了眼神,表示不再看落陽。

落陽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再一下,然後,他終於站穩了。對端木玉輕輕地道了一句謝之後,就靜靜地手攬長衫,再一次地坐了下去。

“六皇子殿下……”

深深地知道,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沒有出息的道理。落陽在坐下之後,忽然輕輕地籲了口氣,他的視線,重新停留在端木玉的身上,然後,他輕輕地說了句:

“落陽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講吧……”

端木玉的聲音,依舊有些生硬,有些憤怒。而他的神色,有些慘淡,有些落寞。更多的,則是一種隱藏在內心裏的,說不出的憤懣。就仿佛是找不到出口的火種一般,隻能眼睜睜的望著這把火在心裏千燒百燃,生生地將五髒六腑,都燒得生疼,生疼……

雖然,端木玉極力隱藏著心裏的怒意和不悅,在一直以來,都沒有說出一個想要怪落陽的字眼,可是,無可否認的是,他給予落陽的警告以及懲罰,都令落陽定定地記在了心裏——

“落陽在講這些話之前,想先問六殿下一個問題——在六殿下的心裏,諸皇子之中,誰最有希望繼續皇位,那麽,又是誰,對於殿下您來說,最具有威脅力呢?”

端木玉微微地怔了一下。可是,也隻是一下,他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最有希望繼續皇位的,當然是就是身為太子的大皇兄端木齊了……要知道,他是父皇封下的太子,若非有太大的過錯,太子不可廢棄,而且,太子安在,絕對不可棄太子而立其他皇子,這是祖訓……”

雖然隱隱約約地明白落陽問這些話的意思,可是,端木玉向來也是一言九鼎,所以,答應了的話,他還是如實在答了出來:

“可是,對於本殿下說,最具有威脅力的,卻是三皇兄端木陽——”

不得不承認,對於端木玉來說,端木陽是一個不可以隨意提起的禁忌,就如現在,雖然口裏說著端木陽的名字,可是,在端木玉的語氣裏,隱隱地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他的手,握緊了,指甲再一次地,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

微微地頓了頓,似是在緩衝自己情緒上的極大的波及,一個轉念之間,端木玉輕輕地籲了口氣:

“要知道,三皇兄是所有的皇兄之間,最具有才幹,而且是最得人心的一個,而他,更是一個不信天命之人,所以,太子之位或者不會為他所得,可是,這帝王之位,可以就難說了……”

“當然了,我現在所說,並沒有加上他們的後備,以及帝支的支持的力量,我所說的,隻是兄弟之間的心思才幹之類……”

雖然視端木陽為最大的對手,雖然恨端木陽恨之入骨。可是,端木玉還是給了端木陽一個公平的評價——隻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端木玉不但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而且,他還是一個可以站在公眾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人……

落陽在心內暗暗地稱讚端木玉的冷靜,以及公平,然後,他靜靜地點了點頭:

“多謝六皇子殿下賜教……”

主子和下屬之間的關係,就仿佛是絲線,一念之間,絲線放長,兩人之間的相處,變得柔和,可以是“你”和“我”,可是“主”和“仆”,而這些個距離,從“你”和“我”到“本殿”和“屬下”隻在一念之間,隻在一語之間——

端木玉淡淡地轉過了眼神,不去看落陽的臉。

落陽開口了,語氣依舊冷靜。他說道:

“世人從來看重結果,隻以成敗論英雄,所以,對於後世來說,其實實力與威脅,都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則是最後的結果——”

端木玉的眼神變了變。可是,他依舊沉默著,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潔白的瓷杯,持在端木玉的手裏,那樣的如雪般顏色的肌膚,使得他的膚色,更加的隱隱透明。

端木玉一聲不吭地品著杯中的茶,形似老人的眼神之中,透著少兒才有的倔強,以及固執——

“其實,落陽的這些話,都是在市井之中聽說的,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故事而已,至於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做[臥薪嚐膽]……”

落陽的聲音很低,帶著淡淡的沙啞的、疲憊的甚至是懶慵的輕,還有淡若流雲的冷,而在說到[臥薪嚐膽]的這四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忽然帶了些說不出的懷念——

如此多變的語調,如此細微的變化,雖然並不是顯而易見。可是,卻還是令到向來對人觀察入微的端木玉有了少許的詫異——

要知道,落陽也是個情緒不會輕易地外露的人,所以,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是在端木玉的麵前,落陽總能針對需要的事情,作出需要的表情。從來沒有過如此的失態。

眼神微微一斂了一斂,端木玉沉默著,聽著落陽說了下去。

自小長在宮廷,端木玉也接受過良好的教導,可是,越是正統的教育,所透出的,更是教育的弊端。而對於端木玉來說,可以說是博百家之長,可以說是采眾家之精,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仍然是和落陽這樣的人,不盡相同的。此時,聽說落陽要說個故事,聰明的端木玉也能猜得出來是什麽故事,可是,他更願意聽落陽說下去,他想知道,什麽樣的故事,才能打動自己的心。讓自己甘心情願地任由落陽決定了某些,本來不應該落陽來決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