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端木玉的憤怒

端木玉覺得很憤怒,十分的憤怒。因為憤怒,他的手指正用力地握緊,少年如玉的肌膚上,竟然迸出了幾條細細的蚯蚓。因為憤怒,他的原本紅潤的臉,變得蒼白。他的沉默而陰沉的眼神,都幾近扭曲。

冬日的早晨,是看不到太陽的蹤影的,隻有零星的碎雪,仿佛是被撕碎了的柳絮一般,正從灰暗的天際,飄然而落。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可是,卻也是端木玉在今年內,最不開心的一天。

今日的端木玉,身上穿著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麵的乳白色對襟襖背子。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上穿著白鹿皮靴。襯得他更加的精神抖擻。本來,端木玉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可是,就是他走出門口,準備去用早膳的時候,所聽到的一番話,卻使她的臉色,徹底地冷了下來。

長身玉立的少年,此時正坐在正廳之中,定定地望著眼前的檀木製的台桌,英俊的臉上,泛現出深深淺淺的怒意。

端木玉是一個十分英俊的少年。他柳眉星目玉麵朱唇,俊俏如斯冷冽如斯,他的烏黑的發,細心地被攏起,在頭頂梳了一個簪,用一支上好的發冠束住了。襯得臉上肌膚冰雪一般白皙剔透,淡漠肆意流露,眉峰陡峭,宛如山巔一抹終年不化的雪。

端木玉在發脾氣。

可以說,在僅僅一個早上的時間,因為極度的憤怒,端木玉已經失手砸碎了一個茶盞,然後,他連接地扔了十二個杯子,三個花瓶。甚至於,他的突如其來的憤怒,令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不可。就連一直地坐在他的下首的阿雪郡主,都開始噤若寒蟬,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成排的下人,都站在客廳的門外,斑駁陸離的樹影,將他們的影子拉長。那些清一色的灰色人影,個個都盡量地將身體,往後縮一點,再縮一點,想在最大的程度上消彌自己的存在感,以避免城牆失火,殃及池魚。

沒有人說話。

整個空間,就隻有端木玉的重重的喘息聲,還有他的手上的鮮血,不停地跌落在地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

端木玉的手在流血。那是因為他把茶盞打破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直到現在,他的被完成割傷的手,還有血滴,長線般地滑落。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問上一句。

早在端木玉剛剛發威的時候,那個試圖想要幫端木玉包紮的下人,被盛怒之下的端木玉一腳踢了下去,生生地斷了兩條肋骨,直到到了現在,還在地上沒有能爬起來。

滿堂的人,人人自危,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扶他。

客廳裏的氣氛,僵著,硬著,就仿佛是被拉到了極限的弦一般,仿佛隻要輕微地用力,這根弦,就會徹底地斷裂,這個平衡就會被失去,然後,一發變得不可收拾。

要知道,端木玉的脾氣,可真的算不上是好。

他的三次的發脾氣的紀錄,到現在,跟隨他超過三年的下人,也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端木玉第一次發脾氣,是在三年前。那一年,他剛剛十歲。那一年,因為他的最心愛的表姐被送到遙遠的邊塞去,準備嫁給那個最具權利的那措的長孫。端木玉的那個表姐,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在整個後宮之中,更是以性情溫和,待人寬厚而稱著。可是,就是這樣的蘭心慧質的一個女子,卻迫不得已地成了政治上的犧牲品。成了平衡這天下權利布局的一枚棋子。

不服於這個決定的端木玉,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在身披嫁衣的木娜郡主,一般哀戚地拜別了京城賓時候,那個一直陰沉著臉的端木玉,終於發了一場脾氣。看到主子發脾氣,所有的下人都想上前勸陰。而那個狀若瘋狂的年輕的主子,在急憤之下,一連舉劍殺了三個意圖上前阻攔他的下人。

所有的經曆過的人,都還記得,那年的血,飛濺了所有的人一身,一臉。那個揮劍的少年,一身的白衣,都被染紅了,如入血池。可是,如噩夢一般不能為人們所忘記的,除了那渾身的血,還有那個年僅十歲的、充滿瘋狂的眼睛,以及血紅的眼睛裏,那迸射出來的、不顧一切的、絕望的光。

那一年,漫天的大雪,碎瓣一般地從天際泄落下來。可是,那樣的漫天的白,還沒有落到地上,就被滿地的血,染得血紅,血紅。

那一年的血,流了一地,散落在冰雪裏。那樣的刺眼的紅色,晃花了所有的人的眼睛。所以,在這個六王府裏,隻要一到落雪的季節,隻要有人經過那一片曾經殺戮過的土地。那些人,就仿佛是看到了那年的血一般,噤若寒蟬——那曾經的殺戮,就仿佛是一條長長的刺,直到了三年後的今天,都仍然的被這一大堆的仆人,記憶猶新。

端木玉的第二次發脾氣,則是在一年半以前。

那一次,是因為在朝堂之上,帝王封了一個端木玉喜歡的女子為貴人,端木玉知道之後,去見端木術,想要阻止,可惜的是,一意孤行的端木術,不但不聽從端木玉的勸告,還怒而斥退了他。於是,那一日,從宮中歸來的端木玉,在大發雷霆之下,竟然縱火燒毀了整整三座園子。就連他自己,都在那漫天的火堆裏,差一點兒,沒有辦法脫身。

如果說,這此前的兩次發脾氣,都足以令人心驚膽戰之外。可是,那個在深宮裏的端木術,卻對端木玉的這一切的行為,置若罔聞。

可是,也就是從那天之後,端木玉就沒有再發過任何的脾氣了。

不要說是發脾氣,日漸變得沉默的端木玉,甚至連大聲說話,都少之又少。

也是從那天之後,端木玉的整個人,都仿佛是變了一般,陰沉內斂,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他生氣,或者是傷心的樣子。

可是,不再將生氣,或者是傷心的表情,流露於表麵的端木玉,卻更加的可怕,那種可怕,就仿佛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鬱,還有瘋狂,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如此乖舛,如此可怕的六皇子,什麽時候開心,什麽時候會大開殺戒。

而今,端木玉已經十三歲了。十三歲的少年,已經有了一副恍若成年人的身形。可是,端木玉的深沉,以及內斂,卻令那些在他的身邊長處久待的人,更加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三年了,而今天,就是端木玉第三次發脾氣。

沒有人知道,盛怒之下的端木玉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就如沒有人知道,這端木玉的第三次發脾氣,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收場一樣。

靜。

寂靜。

有冬日的風,吹過寂靜的庭院,在掠過半開的窗欞的時候,發出“嗚咽”的聲音,仿佛在勸慰著這個任性的少年,可以知道,什麽才是悲天憫人。

怎麽辦?

怎麽辦?

要怎麽樣,才能將端木玉的心裏的火,完全地消彌?要怎麽樣,才能令到這個少年的皇子,將這把無名之火,完全地消彌呢?

不得不說,這簡直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阿雪郡主有些坐臥不安坐在屬於自己的坐子上,望著端木玉的逐漸變得鐵灰的臉,向來沒有受過這種窩囊氣的阿雪郡主,終於十分委屈地撇了撇唇,心裏,開始覺得十分的難過。

阿雪郡主,覺得泫然欲泣——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是自己變得討厭了,還是六皇兄變得不再喜歡自己了——抑或,對於端木玉來說,可是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所以,在自己的麵前,就連最基本的情緒的掩飾,都變得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