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然在收拾東西。

此次,她的目標,是滇西終南,去那裏拜祭早逝的母親。要知道,自從穿越以來,陶心然第一次嚐到了慈母的關懷,所以,在她的心中,也早已將那個苦命隱忍的女子,早已成了不可割舍的存在。

所以,每年的八月十三之前,她都會親自去到終南,為生母祭。可是,鮮少人知道,她一去終南,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她的另一部分勢力,就在茫茫終南的靜山綠海之中。而平日繁忙的她每年的終南小住,除了要祭拜生母之外,也是去她一手創立的總壇之中,做一個全部的休整,還有視察。

明麗的陽光下,天地萬物無可遁形。當陶心然轉過身來時,四個徒弟已經齊齊地站在她的身後。令人驚奇的是,那四個向來唯恐天下不亂不亂的徒弟們,此時,卻是異常的安靜。

四對或冷定或沉默的眸子,靜靜地望著陶心然,靜靜地注視著她俏麗的眉間那一抹淡雲般揮不去的陰霾,個個的眼神都不明意味凝了一下。

眉,微微地擰一一下,四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然後不約而同地避開,張張若有所思的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要知道,陶心然極為護短。雖然知道將徒弟們留在陶家是最好的辦法,可是,她同樣知道,若沒有她在陶家,這四個徒弟,又不知道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子。

所以,陶心然思量再三,還是在即將離去的前一晚,將徒弟們叫到了一起,開誠公布地對他們說了要去終南之事。當然了,他們四人可以選擇和她一起長途跋涉,也可以留在陶家,又或者說趁這個時候,為自己放一個長假,好好地休息一下。

然而,毫無意外的是,四個向來意見相左的徒弟卻是空前的同仇敵愾,他們幾乎在陶心然話音一落的瞬間,就不約而同地搖頭,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這一輩子,都要跟著師傅……”

一輩子嗬,聽到那樣的答案,陶心然先是微微一怔,然後忽然苦笑起來——一輩子的時光,是那麽的漫長,長到就連是誓言都幾乎達不到的彼岸,又有誰敢,輕易地拿一輩子許諾?

可是,這話她沒有說。她抬起頭來,望著個個都高她半頭以上的徒弟,細心地叮嚀道:“若真要和為師此去終南,也無不可,可是,這一路之上,我希望你們能收斂言行,知道麽?”

要知道,三個徒弟一台戲,若再加上一個,你可想而知,是什麽局麵。所以,陶心然一邊叮囑他們認真地收拾行李,一邊

陶家——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眸子深處,有一抹說不出的冷酷之意,輕輕閃閃——她這一次的離去,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要將陶家的那個黑手引出來,然後徹底地將他扼死……

她陶心然還真不信了,兩世為人的她,會如此輕易地敗在一個見不得光的人的手裏——

其實,陶心然大可以一走了之,對陶家的事,不聞不問,可偏偏她天生就是個極重承諾的人,而且,若她不在陶家,她的姨娘呢?還有她苦命的小妹呢?再就是那個長年以藥石維生的唯一弟弟呢?那可是她在陶家最牽掛的人啊——城牆失火,必定殃及池魚——如果說,她對陶家的一切不聞不問,那麽,他們的處境,又會怎樣呢?

而且,無論怎樣,這都是她和陶家的緣,她的那些善良的親人們,亦不需要背負這樣的重擔,亦不應該,承受那樣的背叛……

是的,隻要她陶心然一天還在,就絕對不會令那把火,燒到後院之中……

陶心然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卻又恢複了平日的淡漠和溫和。

徒弟們個個垂下頭去,齊齊應“是”。陶心然這才放下心來,開始交待一路之上需要注意的各種事項——要知道,陶心然來到異世之後,曾經用一年的時間,流浪在外,嚐盡了百般的苦楚,所以,一講起遠行,她倒成了頭頭是道。

然而,四個徒弟,都是空前的乖,他們睜大眼睛,望著眉間的鬱結之色,漸重,漸重的陶心然,眸子,同時都凝了一凝。

因為,他們都從陶心然的眸子裏,看出一種,凝重冷酷的,卻又近乎哀傷的、無奈的表情,那種表情,仿佛遠來的孤客,聽雨僧廬下,凝望那些階前點滴到天明的憂傷。可是,那憂傷,卻又是帶著某種殺氣和煞氣的。仿佛飲血不留痕的利刃一般,冷光四射。

說不出的光彩,陰暗的、流動的光,從徒弟們的眸子裏輪番的閃過,四個少年個個都不約而同地抿緊了唇,開始沉默如冰。

鄴城陶家,名震本埠,是鄴城的商業巨子。由於身在武林,所以,和各幫各派,又難免多少都有些關係。所以,身為陶家主事人的陶心然,當然知道,自己這一離去,又要麵臨著什麽。

可是,生母拜祭,她不得不去,春梅逝去,她也需要做下一步的安排。所以,於情於理,她都不得暫時離支……

“師傅,要走了麽?”馬車齊齊等候,四個少年的臉上,都是罕見的一本正經,體貼入微。他們殷勤地扶著陶心然登上馬車。然後,這才齊齊地躍上馬背,在一陣如風的歡呼聲中,馳馬如風而去……

沒有人看到,山之巔,綠之最濃處,那棵參天的古樹之下,有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影,正靜靜佇立。那個男子,身材高、瘦、挺拔。他一身的黑衣,黑巾蒙麵,渾身上下,都帶著陰寒至極的冰冷氣息。斑駁的樹影,灑在他的身上,繪下奇形怪狀的圖案,而那個男子,卻仿佛是陽光的絕緣體一般,靜靜地立於樹蔭之下,淵停峙嶽。

他靜靜地望著那輛正疾馳而去的馬車,再望一眼那簇擁在馬車之側的四個俊秀少年,忽然之間,冷得仿佛結了冰的眸子裏,泛過一絲比冰更冷的笑意來。

女人,我早就和你說過,別用你的脾氣來挑戰我的個性,可是,你總是置若罔聞。那麽,這一次,我會讓你死得很有節奏感!

事情,在按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一切,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那麽,他真的很有興趣看一看,接下去,這個女人,會變成什麽樣子……

男子的身後,是一行清一色的黑衣蒙麵男子。他們背負長劍,挺拔玉立。此時,站在那為首的黑衣男子身後,就仿佛是亙古佇立的雕像一般,冷凝、冷定,冷若冰霜。

四周鬱鬱蔥蔥,綠意濃濃,可是,這些黑衣人的身上,就仿佛是冰封的石雕一般,沉默,與世隔絕。

馬車轉了個彎,向著遠處,向著紛繁的塵世絕塵而去。烈日高掛,照天地萬物。可是,隻有人心,卻是永遠都照不穿,看不透的。

明晰的陽光下,有風,繾綣而過,拂動蒙麵的黑巾。那個一身黑衣的男子,終於轉過身來,冷冷地說了句:“去,讓你們的人,按照下一步計劃進行——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麽花招要玩……”

男子的話,短、促、冷、傲、字字句句,都帶著說不出的煞氣,還有戾氣。他的身後,那一行黑衣人齊齊頓首:“是……”

男子仰望長天,忽然冷冷地笑了一聲。然後,他就地轉身,隻輕輕一躍,就躍上了高處的樹端。然後,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身影。他的身後,一行黑衣人想到示意之後,迅速地離開,在下一縷風掠過的瞬間,山頂之上,早已空無一人。

仿佛,剛才的那些人,隻是幻覺,仿佛,這山頂之上,從來都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