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坦誠相待[一]
雖然並不知道,那個“為什麽”究竟在哪裏,可是,唐方卻知道,袁烈的執著,一定不會全部是因為愛,一定不會全部是因為恨。
陶心然輕輕地走出帳蓬的門口,卻隻看到了那個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在仰望長天。
四周的蟲兒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帶著幾分煩躁,帶著幾分飲泣——秋天就要來了,代表的,是一處終結,還有另外的一個開始。可是,任何的一個終結,一定是伴隨著一些生命的終結的,就如某一些的開始,其實都是隨著希望的開始一般。
夜來的風,吹動唐方的發絲,如同草葉飛揚。那帶著寒氣的微風,就仿佛是帶著寒冷的利刃,在迎麵而來的瞬間,將人們的臉上的溫度,全部都帶走。
陶心然靜靜地望著唐方。而那個俊美猶如天神一般的男子,隻是淡淡地佇立這天地之間,靜靜地佇立這星夜天宇之下,就給人一種感覺,仿佛在這一片天地裏,他就是主宰,他就是神祗。
陶心然的眸子裏光,微微地黯淡了一下。她悄無聲息地上前,和唐方並肩而立。然後,她抬起頭來,順著唐方的眸光,朝著天上望去。
黑夜的星空,淡星如痕。那樣的碎石般的光芒,正在這薄雲的流動之下,慢慢地閃現,慢慢地消失。那樣的若隱若現的光芒,就仿佛是人世間的燈光一般,照亮的,隻不過是方寸之地。
夜,是如此的靜謐,是如此的沉默,兩個站在星空之下的男女,都各自在自己的思緒裏,不能自拔。
“小唐,在想什麽呢?”靜默了許久,陶心然這才開口問道。
要知道,唐方是一個很沉默的人。而他的沉默,就仿佛是花開時的寂寞,就仿佛是月落時的陰影,你一眼看去,就會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
唐方會和陶心然開開玩笑,或者是故意氣氣她。可是,大多的時候,他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或者是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唐方多了許多的心事。”這是諸葛英武的話。於是,聽了這句話的陶心然,開始想像以前的唐方,那個在她的記憶裏消失的唐方,又是如何的任性而且機變百出。
人都是會變的,當他人的變化,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後,我們就會覺得不安,甚至是胡亂猜測。
“我在想以前,現在,還有以後。”唐方轉過頭來,望著和自己並肩而立的陶心然,忽然之間,微微一笑:“那麽,師傅你呢?你又在想什麽?”
陶心然呆了一下。
是啊,她又在想什麽呢?
沒有了以前,沒有了記憶,現在的她,好象就是一直地,沒有思考過任何的東西吧?當然了,除了想著唐方和他們三人的以後之外。
“以前,早已過去了,就仿佛過季的雪,昨夜的雨,過了就是過了。所以,我們隻能朝前看——並非所有的記憶都美好——師傅,在知道,我很多時候,是羨慕你的……”
是的,唐方羨慕陶心然,可以果斷地將一切的難忍的,難舍的東西,統統都忘記——又或者說,也不是忘記了,隻不過,她將自己的記憶打包,然後,藏匿在記憶裏的一個角落裏,不去碰觸,也絕對的不允許自己想起。
陶心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唐方的語氣,是罕見的認真。
他並沒有為難陶心然、又或者是調侃她的意思。一看到她無話可說,唐方就微微地笑了一下,忽略過陶心然的詫異的眼神,微微地搖了搖頭。有些傷感地說道:
“師傅,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最懷念的,就是我們以前的生活……不是很久以前的以前,而是還沒有來到這片草原的時候……”
陶心然忽然啞然了。
唐方的話,她接不下去。
那是因為,陶心然雖然曾經聽諸葛英武提過,她們在雪域歸來之後,她一個人,曾經和唐方一起,整整生活了一年的時間,那一年的時光裏,除了諸葛英武會時不時地看一下他們之外。他們的生活,幾乎是與世隔絕。
可是,那段記憶,被陶心然遮蔽了——可能是藥物的作用,又可能是她根本不敢再回想起和唐方長處久待時的點點滴滴。所以,現在的陶心然,記憶因為過量的藥物而受到了傷害,可是,她還是能偶爾地回想起以前的片斷。可是,她卻始終沒有辦法將那一年裏的任何一點都想起。
“那個時候,就隻有你和我兩個人,我們清貧地生活著,快樂地生活著,世間的紛擾,還有所有的爾虞我詐,都遠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隻是生活在一起……”
唐方的話,頓了頓。那樣的話,他幾乎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就如那樣的一年,沒有辦法再回憶下去一樣。無數次再想起以前,在唐方的記憶裏,如此清晰的,都隻是那一片的片斷,那一年的場景。而所有的以前十數年的記憶,都變得模糊,唯有那一段記憶,卻是如此的清晰。
陶心然依舊沉默著。
她既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接唐方的話,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於是,她隻有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那個寂寞如同花落的男子,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唐方“嗬嗬”地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轉過身去,望著天邊那若隱若現的星矢,還有那些淡淡的雲,輕輕地飄過天空的痕跡。唐方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嗬嗬,我和師傅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師傅早已將以前的一切,都忘記了。就連現在的我站在師傅的麵前,師傅是不是也在想著,以前的我們,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
陶心然抿緊了唇。
唐方的話自嘲地笑了笑,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失落。他向前走了兩步:
“師傅,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呢,你還是回去休息吧——要知道,你的身子,一向不好。”
唐方說完,徑直來到帳蓬的避風處,然後,挑了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了。然後,他衝陶心然一笑:“師傅,這裏涼,別忘了,你可是最怕熱的。”
陶心然忽然沒有辦法出聲。
她側過頭來想了想,然後,也學著唐方的樣子,在唐方的身邊,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了,然後,她將身子靠在帳蓬上,忽然輕輕地說道:“不是那個樣子的……小唐,不是的。”
是的,不是那個樣子的,最起碼,並不是唐方所說的那個樣子——她並沒有刻意地想起以前,也沒有刻意地想要找回回憶。她始終覺得,重新認識一個人,比起要靠著回憶過日子的人,要來得幸福,也充實得多。
第一次地,陶心然對著重逢的唐方,說出了自己的所有的心裏話。
陶心然望著唐方,微微一笑,眼神憂傷卻清爽:“小唐,那時,我還住在端木陽的帳蓬裏。你來了,說希望我和你走——那時候,我心裏的答案,是毫不猶豫的——放下這裏的一切,跟著你……”
唐方微微地閉了閉眼睛。
他永遠都不能忘記,那一晚,他拖著重傷的身體,想要帶陶心然走,可是,陶心然卻選擇了拒絕——有思想準備的傷害,遠遠比猝不及防的災難容易接受得多。可是,唐方的心裏,仿佛還是刀割一般的難受。
於是,傷心的他,絕望的他,選擇了所有的辦法裏,最消極的一種。也開始了艱難的自我放逐。
是鐵裏木夫婦救了他,重新點燃了他生活的希望。也使他明白了,隻要你的心裏是愛著那個人的,那麽,不論那個人在誰的身邊,你都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守護,別一條路,仍然還是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