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心的寬容

於是,唐方再一次地在睡夢中醒來——依舊是噩夢,這一次,他夢到的是陶心然被人拿著一把劍,竟然穿了個透。可是,她還沒有死,她隻是靜靜地望著唐方,用沾滿鮮血的手,朝著唐方伸出手來:“小唐,我的心,我的心怎麽不見了?我的心,去了哪裏?”

我的心,我的心怎麽不見了?我的心,去了哪裏?

夢境是如此的清晰,夢境是如此的難過,有一種痛,仿佛穿心裂肺而來,將睡夢中的唐方,頓時擊得透不過氣來。他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心口,再一次渾身大汗地從夢中醒來。

身邊,還睡著陶心然——這幾天,照顧唐方,實在是太累了,所以,陶心然睡得比較沉,就唐方從噩夢中醒來,她都沒有察覺。

帳蓬裏,就隻有陶心然和唐方兩個,不用問,諸葛英武一定是出去守夜了。這樣想著,唐方輕手輕腳地走出帳蓬,然後,朝著那個正靠在一側的諸葛英武走去。

月華如水,從頭頂一瀉而下,將整片草原都照得毫發畢纖。那一座小小的帳蓬,就搭建在這青青草原之上,遠遠近近地看去,就仿佛是在海裏麵飄蕩的小船一樣,自由地來去。

輕微的動靜,驚醒了抱劍淺眠的諸葛英武,看到唐方出來,他動了動身子,將避風的一處讓給讓唐方坐,沉沉地問了句:“怎麽,又做噩夢了?”

要知道,這幾天來,守夜都是陶心然和諸葛英武的事情,而唐方,因為傷重而且不能沾染露水的關係,所以,到了現在,他還未曾守過夜。

可是,陶心然的身體,也實在是算不上好,所以,這守夜的活兒,大部分地,都讓諸葛英武一個人包了。

此時,看到唐方出來,諸葛英武知道,唐方定是又做了噩夢,所以,睡不著了……

“是的,這一年以來,我經常晚上會做噩夢……當然了,除非整晚整晚沒有覺睡的時候……”唐方的語氣,非常的平靜,可以說,自從看到陶心然,自從和諸葛英武在一起,他的整個人,都變得平和起來。在唐方的生命之中,在他遇到了陶心然之後,他的幾乎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幾乎都是和陶心然有關,所以,對於他來說,隻要陶心然在,他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顧慮,又或者是擔憂的。

當然了,若真說要有的話,那麽,就是他一直在擔心,擔心陶心然會在什麽時候,不見了,又或者是不要他了……

“……”諸葛英武忽然無言以對。他望著月下的唐方,過了半晌,才訥訥地說了句:“你還是快去睡吧,要知道,你的身上有傷,是不能沾染霧水的……”

是的,傷上有傷的人,是不能沾染霧水的。這也是為什麽諸葛英武寧願自己辛苦,也不願意陶心然和唐方來守夜的緣故。若是傷口沾染了露水,那麽就會感染,甚至是發炎。那麽,現在所帶的藥品並不多的他們,可是沒有辦法去處理的。

“我睡不著……”唐方沒有理會諸葛英武的話,隻是靠著諸葛英武坐了下來,他用手撫了撫肩膀上的傷,低聲說道:“謝謝你……”

諸葛英武愣了一下。

不得不說,唐方是個極任性,可是,也是個極驕傲的人,而且,一直以來,無論是不是唐方自己的錯,那麽,諸葛英武還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一句的“對不起”過。可是,而今的唐方,竟然說了,所以,對於諸葛英武來說,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想,我一定帶給你們不少的困擾吧……”唐方在月下靜坐,望著不遠處的正在休息的馬匹,然後,垂下頭去,靜靜地說道:“我的傷,是不是耽誤了你們的行程?而你們,又是想到哪裏去?”

所有的疑問,都由唐方問了出來,他望著諸葛英武,眸子裏既然沒有歉意,也沒有動容,仿佛,他一直說著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情,而隻是旁觀者聽來的東西一般。

諸葛英武靜靜地歎了口氣。

然後,他將自己的手放到了唐方的肩膀上,望著唐方的俊美如天神的臉,靜靜地說道:“不要這樣……”

“我知道,你們是斷斷不肯丟下我的……可是,怎麽辦呢?師傅她……”唐方沒有去理會諸葛英武的話,隻是自顧自地說道,仿佛想要將心裏的所有的感覺,全部都表達出來。

然而,唐方的話,卻被諸葛英武截斷了。他望著唐方,慎重地說道:“好了,小唐,有些話,你對我說說就可以了,可不能對師傅,說,要知道,她若是聽見了你剛才的話,一定會傷心的……”

“你受傷的時候,師傅不休不眠地照顧,現在,你好了,可是想對她說訣別的話麽?你也不想想,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能說這些?”

諸葛英武的話,有些責怪地意味,而唐方隻是低首想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雖然陶心然一直地對著他小心翼翼,可是,敏感的唐方還是感覺到了陶心然和以前的不同——以前的陶心然,雖然疼愛他,可是,卻由不得他的半點任性和胡來,而且,四個徒弟之中,挨訓最多的,恰巧就是唐方。

那時的陶心然,對著唐方的時候,罵著,訓著,關心著,寵愛著,心疼著,可是,又排斥著——這種感覺,本來就是兩個人的感覺,陶心然懂,唐方也懂,可以說,那時的兩個人的相處,是輕鬆的,也是自在的,那種感覺,隻要對方還在眼前,這個世界上,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一樣地,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現在的陶心然,雖然依舊對唐方很好。可是,這種好,隻是客氣的拘束,隻是拘束的無措——仿佛一切的好的外表之下,就隻是沒有溫度的問候,就隻是沒有底線的縱容。

那感覺,和以前的陶心然,就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竭力地想要表達一種感情出來,感情表達出來了,可是,卻依舊是生硬的,沒有溫度的……

每年一次看到陶心然的遷就的眼神,唐方就覺得心裏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很想說,他要的,不是這個,他要的,不是這樣……

可是,又要怎麽說呢?那個的已經失去記憶的人,將他們的從前都忘記了,他要怪,無從怪起,要說,當然也無從說起啊——所以,這痛,這難受,就隻能藏匿在心裏,就仿佛是一把鈍鈍的小刀,不時地割著,痛著,血流著,宛若淩遲……

唐方痛苦,唐方不解——

是不是,一個人的記憶失去了,所以,就連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複記得了?那麽,是代表他們的感情不夠深?是代表他根本就沒有走到她的心裏去?

種種猜測,仿佛盅毒一般,將唐方的心,咬得幾乎是千瘡百孔。而他幾乎每一次,都在這樣的無望的猜測裏,心痛似攪。

可是,又能怪誰呢?他們而今,早已不是當初時的樣子了。換句話來說,已經逝去的歲月,已經被時光隔絕開的感情,即便是能回得了過去,可是,又能有誰能保證,他們,又能回得了當初呢?

很了解唐方的痛苦,就如諸葛英武自己,又何嚐不是痛苦著的呢?

他的手,輕輕地撫在唐方的肩膀上,然後,以兄長的口吻說道:“唐方,你要知道,我視你如弟……”

唐方微微地牽唇一笑:“我知道……”

是的,唐方都是知道的,四個師兄弟之間,唯有諸葛英武對於唐方,才是真正的好,才是真正的關心,而這關心,顯然的,早已超出了所謂的師兄弟的情誼——更何況,他們師兄弟四人,除了唐方這個意外之外,其餘的三人,雖然表麵上稱兄道弟,可是,幾乎每個人的心裏,都是心懷鬼胎,而來到陶心然的麵前,他們的每一個人,都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