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訴苦,也並不是唐方的性格。自幼長在唐門,父親漠視,母親早逝,少年時的唐方,就開始將自己隔絕在一個人人的世界裏,哪怕整個世界天崩地裂,都和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這樣的唐方,固然之令人心疼,可是,更多的,卻令人感覺痛惜——就為了愛,就為了堅持,他的原本可以圓滿而且幸福的人生,統統都葬送到了這個女子的手裏——可是,這些話,諸葛英武真敢說麽?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陶心然站起身來,一直地朝著兩人走去。她的眸子裏,一直地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痛,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難過。淚水,在眸子裏盈盈轉轉,似是要落下來。可是,那樣的倔強的一個人,就仿佛是唐方一樣,雖然難受,卻依舊,生生地忍著——
陶心然一步一步地來到唐方的麵前,怕驚擾了什麽一般地,靜靜地蹲下身去。她凝望唐方的臉龐半晌,然後,這才伸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來,輕輕地將唐方的袖子捋起。就在剛才的剛才,她醒來之後,就看到了唐方的身上那些可怖的疤痕。而唐方的手腕上的疤痕,更是令她觸目驚心。
陶心然知道,那是經過了長期的捆綁,又或者是鐵鏈鎖住,並且摩擦過的痕跡。那樣的痕跡,一定是因為時間很長,所以,才會在唐方的手腕上,而今還留下了如此鐵黑的一圈——一想到這個如此瘦弱的徒弟,曾經如此殘忍地被人對待過,陶心然就覺得心裏,止不住的難過……
她微微地歎了口氣,遲疑了一下,才慢慢地掀開了掩蓋住唐方的袖口的手。粗粗的勒痕觸目驚心,隻看了一眼,諸葛英武和陶心然,都仿佛燙傷一般地轉過了眼神,再一次對望的眼神裏,都有淚光,在隱隱地閃動……
那是鐵鏈鎖過的痕跡,已經深入腕骨,到了現在的今天,還有一些沒有痊愈的血肉,以及腕骨上深深的洞,永遠地停留在那裏,令人不忍卒看。
陶心然轉過了眼神,可是,片刻之後,又慢慢地轉了回來——唐方極是要強,想來平日裏,是不會讓人看到他的傷的,那麽,此時,倒是可以靜靜地看看,看看這個少年,究竟受了多少的罪,又受過多少的折磨……
手在陶心然的手上的腕骨,是一個深可及骨的疤痕,那裏的皮肉,已經凝結了,看在眼裏,有一種驚心動魄的難過。
陶心然的淚水,輕輕地落了下來,在那裏,少年的潔白如玉的肌膚上,布滿著交錯的傷口。那樣的傷口觸目驚心。一看就知道,是因為長期被繩索之類的東西捆綁,才落下來的舊傷。
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撲簌簌地從陶心然的眸子裏落了下來,打濕了唐方的布滿傷痕的手腕。
諸葛英武就站在陶心然的身後,然後靜靜地望著這一對輕盡劫難的師徒,眸子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表情。
陶心然慢慢地掀開唐方的衣衫,這才發現,唐方的身上,已經快沒有一塊的好肉——他的身上的傷,幾乎數不清,他的身上的舊痕,幾乎布滿了全身。可是,那樣的唐方,在陶心然再一次地看到他的時候,他也還在和人拚命……
將唐方的衣袖放了下來,陶心然終於微微地歎了口氣:“英武,想來我們不能再走了吧,今日,我們就在這裏住下吧……”
諸葛英武點了點頭,然後,從另外的一匹馬上,將簡易的帳蓬解下,選了一個較遠的地方,開始就地紮營。
唐方的傷,想必這幾天,是不能移動的吧,那麽,他們是得要住下來,然後,讓他好好地養一下傷了——
在這片草原上久了,諸葛英武也漸漸地明白了這片草原上的生存規則——在這裏,你隻能象是個主人,什麽東西,都可以拿來利用。若你想要象個客人,什麽東西都要別人送上門來的話,那麽,隻能說,你隻能活活地餓死……
帳蓬諸如此類的,是他們在經過一個簡易的墟市的時候,順便買下的。要知道,夜宿草原,餐風宿露,對於諸葛英武這樣的磊落男子來說,在短期之內,或者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對於受傷,而且身體並不算是很強壯的陶心然來說,卻絕對不行。所以,這沿路而來,兩個人,倒也備下了不少的、生活必需要的東西。比如說牧民教他們的儲水法啊,儲糧法之類的。而那些對於牧民們尋常而又尋常的求生之道。到了他們這裏,到了此時,竟然全部都派上了用場。
諸葛英武曾是殺手之最,早年浪蕩江湖的時候,生殺予奪無所不能。可是,對於照顧生活來說,卻並不是一把好手。此時,深入萬裏草原,舉目無親,四顧無人,所以,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漫長時光之後,他倒也慢慢地將自己的生活,融入了牧民的生活。所以,此時聽陶心然說安營,他就麻利地將東西卸下,然後,開始在這一片青青草原之上,暫時地支起一個家來。
黎明前的陽光,仿佛還帶著深宵的濃濃涼意。剛剛醒來的陶心然,不出聲地抱著唐方坐在一側。她抬起頭來,望著諸葛英武不停地忙碌著身影,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一個不可知的世界,又仿佛她在之前的之前,就是這樣生活著的。
可是,陶心然不敢去看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懷裏的,唐方的臉。陶心然此進抱著唐方,舉手之間,卻絲毫都不感覺到吃力——他用手抱緊了身體瘦得可怕的唐方,手心不由地緊了又緊。要知道,一個磊落男子的體重,甚至連自己都不如的,那感覺,甚至不是在抱著一個成年的人,隻是在抱著一隻小獸一般,那樣的體重,那樣的體魄,忽然令陶心然感覺一陣又一陣地說不出的心痛……
無法追溯出這個唐方在這一年之內,曾經經曆過什麽,陶心然隻知道,那樣的經曆,那樣的過往,對於小唐來說,一定是一個不原意提起怕,寫滿痛苦和艱難的過程。陶心然不知道,那樣的漫長的經曆,對於唐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可是,她知道的是,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將這個如此瘦弱的,甚至是滿身上傷的少年放下……
又或者說,無論記憶在否,自從她看到唐方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將唐方放下過。可是,並沒有負累的感覺,就仿佛那一個少年,本來就應該是她的負擔,本來就應該是她的責任……
心裏,湧上一種說不出的異樣的情愫。可是,卻被陶心然強行壓抑過去。甚至沒有辦法分辨自己對唐方的感覺,所以,陶心然地懷抱著唐方時的內心的隱秘的欣喜,她也隻是歸咎於一個師傅,對於一個徒弟的衷心的喜歡,又或者是憐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
陶心然這樣勸說自己。
太陽,從東方升起,草原之上流落著的薄暮,正在潮水一般地靜靜地退去。陶心然仰望天際,湛天如海,襯托著青天之下的綠草滿鋪,那樣的綠到極致,那樣的美到極致的感覺,令人有一種天高雲闊的感覺,心曠神怡。
可是,唐方還是沒有醒。或者是累得狠了。或者是感覺到了陶心然的那種熟悉的氣息。那個一臉風塵,一臉疲憊的少年,隻是將頭輕輕地放在陶心然的懷裏,然後,在換了個姿勢之後,又靜靜地睡著了。陶心然終於低下首去,注視著自己的最小的徒弟的俊美得仿佛天神一般的容顏,心裏,不由地發出一聲歎息——上天,在容貌之上,是如此的厚待唐方。可是,在其他方麵,對於他來說,卻是如此的苛刻,真不知道,這是上天對於小唐的考驗,還是對於他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