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要去的方向,甚至不是朝著廳堂之內的。因為,他知道,此時的他,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陶心然處所,也阻擋不住他的師傅要去的那個地方,更加阻止不到她即將得到的消息。
而他,隻是在離陶心然最近的院子,看看前後無人,輕輕地躍上一棵古老的花樹,然後,就在這花枝繁茂之間,靜靜地注視著陶心然的院子。
他看到,一行又一行的人,朝著陶心然的院子走去,個個的臉上,都還帶著說不出的緊張以及慌亂之意,跟著,一個人被抬了進來,臉上,還蒙著白布。於是,唐方知道,是那個人,終於都來了。
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唐方輕輕地從花樹上一躍起而下,手中,還拿著一枝剛剛折斷的花枝,唇邊的那的抹逐漸鋒利的笑,愈深,愈深。
要知道,在這個世上,他所關心的人,願意關心的人,其實並不多,可是,若有誰一旦敢傷害了他所在意的人,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絕對不會任由那人更進一步……
隻是,師兄啊,我想,你們一定是和我一樣,一定是人同此心吧……
一想到“師兄”二字,唐方臉上的笑,忽然之間變得忍俊不禁起來——他想,他的師傅,真是個天才,能將豺、狼、狐狸和幽靈全部都收到自己的旗下,全然不管這後果如何……
不過,這邊的熱鬧,已經看完了,那麽,他也該去抓住那個沒用的下人,例行公事一般的問一下來龍去脈了吧——如果說,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他,若對這件事表現得漠不關心,或者輕描淡寫,那麽,他的親愛的師兄們,豈不是要失望透頂了……
而唐方,絕對不是一個喜歡令別人失望的人……
隻是,師傅啊,你可知道,你場場辛苦,場場忙,都是在幫別人做嫁衣服呢……
唐方一邊想著,一邊悠然遠去,他的身後,花影萬千,碎瓣輕落,正順著被他搖動的餘動,颯颯而落……
秋天將至,花瓣成果,若結不了果的,怕隻能變成一堆無用的殘瓣秋泥了吧……
正如人浮於世,若不趁著可以的時候,及時的補救,那麽,事到臨頭,怕是誰也幫不了誰了吧……
廳堂之內,是正俯下身來,細細地觀察著那個被蒙在白色的床單下的屍體的陶心然。
此時的她,宇眉之間的震驚之色還未淡去,因為一時的緊張而導致的輕微的窒息,使本來大傷初愈的她,臉色顯得更加的蒼白,仿佛窗外正零落而下的花瓣一般,沒有一絲的生機。
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時,自己等了一個上午的人,來是來了,不過,來的卻是一具屍體。
過了良久,她才將手中的白布放下,然後頹然長歎一聲,仿佛有很多話,卻無從說起……
擺在她麵前的屍體,正是陶家派去滄州分舵的掌櫃,那個聲言一定要在今日日落之前見到陶心然的滄州掌櫃許仲。
那個人,終於在今日的日落時分看到了自己,不過,卻隻是屍體一具。因為,他的人,就在今天黎明時分,被人一劍封喉,奪去了性命。
所以,現在見到陶心然的許仲,卻是以這樣的姿態,躺著來到陶心然的麵前,而那個緊急,緊迫的人,卻早已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陶心然蒼白著臉,望著那具逐漸變硬的屍體,望著在經過一番檢查之後,這才踱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望著那個依舊在屍體旁忙碌不停的人,過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怎樣了?”
然而,沒有人說話,要知道,阮林在檢查屍體是,是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的。聽了阮林不答,陶心然也就不再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忙前忙後的那一抹藍色的人影,下意識地抿緊了唇。
時間,靜靜地流過,將所有的歲月的塵埃都帶走,隻有流風,可以穿過風煙,可是,卻也穿不透那些世態炎涼,生老病死……
不知過了多久,阮林終於在屍體旁邊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是望向陶心然的。說話的語速,也是極快:“對手下手極快,許掌櫃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力,所以,也沒有什麽掙紮,幾乎是一招致命。”
他一邊說,一邊用白布重新將屍體蓋好,一邊將手上的手套取下,然後補充道:“可是,我卻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第一,因為我沒有帶工具來,第二,這裏也不是驗屍的好地方……”
負責檢屍的,是陶心然的朋友之一阮林,他一邊手下不停,翻看著死者的隨身物品,然後再檢查身上的所攜物品,忽然之間,緊緊地蹙起了眉:“奇怪啊……”
“奇怪什麽?”陶心然的眼睛,望著麵前的桌上,放著一堆的許仲從滄州所攜帶而來的所有物品,總覺得這其中少了些什麽。可是,事發倉促,陶心然又不擅長驗屍一道,所以,這一時之間,具體少了什麽,她卻又說不上來,此時,一聽到阮林說奇怪,她由地順口接了一句:“難道,你又發現什麽了?”
年輕的阮林,雖然長著一張大眾臉,可是,他的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為他的這一張臉,平添了不少的氣韻。就象此時,他雖然蹙眉苦思,可是,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種種迷惘的、堅定的神采,令人一望之下,就會產生一種凜然心折的、完全信任的情愫出來。
阮林是陶心然在這個異世之中,為數不多的朋友的一個,他們的相識,也是在數年前,當日,陶心然外出傷重,倒地不支,還是阮林在亂墳崗的附近,將她救起。
後來,二人終成摯友,陶心然問及他為什麽喜歡在亂墳崗附近亂晃時,那個一向臉皮厚過城牆的人,終於紅了臉。原來,他對屍體,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喜歡,所以,有事沒事的,就喜歡去亂墳崗看看。
這解釋,陶心然當然不信,可是,在此後的幾年,陶心然發現他收藏屍體,就好象是收藏珍品一樣時,終於知道,人有百類,個個不同了……
就好象此時,他一邊和陶心然一本正經地說著話,可是,腦子裏卻又想到別外去了:
“沒有,我隻是覺得奇怪——要知道,許掌櫃的身手,也並不弱,可是,這劍傷卻在前麵,也就是說,許掌櫃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殺死的——照道理不可能啊,有誰,能不作反抗的乖乖受死?”
“你的意思是……”陶心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究竟哪裏不對。她微微側過了頭,將注意力全部都放到了阮林的話上:“許掌櫃是死在自己認識的人手下的?”
是啊,除非認識,除非交情匪淺,若非如此,試問有誰,能束手待斃?
可是,許仲早已接近陶家,就連他昨晚所住,也是陶家的分棧之內,又會是誰,冒著會隨時暴露的危險,如此的孤注一擲呢?
而許仲的出現,究竟又威脅了誰什麽?
又或者說,他的手裏,究竟握著什麽,或者是發現了什麽別人不欲令陶心然知道的東西?
那麽,這些究竟是不是那些人做的呢?他們為什麽要舍易變難,偏要靠近陶家之時,才動手的呢……
“我們還是去許仲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吧……”心頭的疑雲越來越濃,陶心然索性丟下手中的東西,徑直朝著許仲所住的客棧走去。
許仲的屍體,是在方才才送回陶家的。家人的搬運,也是極其小心,死者的姿勢,還有所帶物品,一應俱全,並無遺漏。可偏偏就是少了一樣陶心然覺得許仲應該帶在身上,可是,卻沒有看到的東西。
“好吧,我們去看看……”阮林拍了拍手,然後將東西收拾好,陪著陶心然向許仲昨晚所居的分棧走去。當然了,還不忘記不知死活地加上一句:“不過,心然,如果你願意將這具屍體在檢查完畢之後送給我的話,我想,我會更加的盡力一點的……”
“我願意,還得看官府和人家家人是否願意,要不,你好好地和人家說道說道……”
陶心然冷然一哼,對阮林的要求,表示嗤之以鼻。逆光而行的陶心然,一襲潔白的衣衫,隨著輕風左右擺動,而她的小巧嫣然的臉,就在日光的照耀下,透著幾乎透明的潔白色澤。那樣的一個女子,即便是隨便站在這蒼翠濃鬱的院落裏,依舊令天地失色。
不知想到了什麽,阮林在望向陶心然時,眸子忽然微微地凝了一下,然而,再看到女子正淡然轉回的頭,他驀地笑了起來:“我看,還是算了吧,要知道,亂墳崗的屍體們,可沒有這麽多的規矩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