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春天,又是陰雨連綿的天氣,羊是不能吃帶露水的牧草的,所以,到了那時,總有一些時間,是不能放牧的。而且,若是一個牧場的草吃光了,那麽,還要提前的時候,去到另外的一個地方,提前尋找新的牧場,才能保持羊群的平衡生長。
就好象此時,說不定,鐵裏木為了那個新的牧場,又找了好長的時間,反正,唐方在不怎麽能行走的那一段時間裏,就沒有怎麽看到過他。
珠玲花的話,還在繼續。她一邊翻著餅子,一邊笑嗬嗬地說道:“聽鐵裏木說,那邊的牧場,十分的大,足夠我們的羊群度過整個夏天——所以啊,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不用總是搬家……”
唐方忽然變得無話可說起來。
要知道,這就是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牧民的本性。將生活當成感恩,當生活當成饋贈。就仿佛是逆風而行的薔薇一般,即便是在暴風雨中,也仍然保持著樂觀向上,不屈不直的心態。
而且,他們總是感謝天神,感謝天神給予了自己的一切。
“那麽,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裏麽?”唐方的話,忽然有些憂心起來。要知道,他在昨晚,就和鐵裏木說過了,想和他一起去放牧,然後,去尋找一些草藥——方圓十來裏的草藥,已經被他找遍了,還是缺了很多。附近又沒有什麽地方可買,所以,唐方在聽說了鐵裏木發現了新的牧場之後,就說要和他一起去,一邊學著放牧,一邊去尋找草藥。
當時,鐵裏木也答應了,可是,唐方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這麽快,就要走了。一想到珠玲花一個人在這裏,唐方忽然覺得有些不放心起來。
說不出為什麽,他的心裏,總有些說不出的不安的感覺,就仿佛有什麽不幸的事情,就要降臨到這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的身上一般。
想了想,唐方說道:“珠玲花,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要知道,留下你一個女孩子,鐵裏木和我,真的不放心呢……”
“嗬嗬……”珠玲花忽然笑了起來,花枝亂顫一般。她一邊抿嘴而笑,一邊說道:“要知道,草原上的女人,可是能頂起一片天的。而鐵裏木,也不能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陪著我,我們還要生活,我們還要過日子呢……”
看到唐方的如此嚴肅的神情,珠玲花的心裏一跳,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堅持道:“不行啊,小唐,若在平時,和你們一起走,也是行的。可是,這十多隻母羊,馬上就要生了,若是沒有個安穩的地方,那些個小羊,就不能平安的生出來,而且,不能好好地長大。若是夭折了,你說說多麽可惜啊……再說了,隻不過是十來天而已。以前,鐵裏木一個人去放馬的時候,可是一去幾個月呢……”
她望著被晨曦籠罩的,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再一次笑道:“要知道,這樣的日子還多呢,當一牧場上的草被吃完,而新的牧場,沒有被找到的時候,男人們就會出去尋找牧場,而女人和孩子們,就會守著帳蓬,等待著男人回家。”
唐方的唇動了動,可是,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又或者說,珠玲花的話是對的。該來的,始終會來,想要避也避不過去,況且,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又有誰,能保證得了誰,在這一生裏,什麽都不會發生呢?
可是,心裏的詭異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唐方望著一邊和他打著招呼,另外一隻手,已經摸到了羊奶,大喝了一通的鐵裏木,有些擔憂地說道:“要不,鐵裏木,我不和你去了,我在這裏陪著珠玲花吧……她一個女人家,又沒有防身之術,我可真有些擔心啊。”
“你還能陪她一輩子不成?要知道,這樣的事,每一年,都會有三五次的啊……”聽了唐方的話,鐵裏木先是一驚,可是,在看到唐方的眸子裏的真誠的擔憂,還有毫不掩飾的真誠的時候,鐵裏木忽然大笑起來。他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唐方的肩膀,搖了搖頭:“不用的,生長大草原上的女人,每一個人,都是十分的了不起的,你不用替她擔心,做自己的事就成了。”
“那……好吧。”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說服這一對固執的小夫妻,唐方終於攤了攤手:“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我說,你以後找個女人,可別這樣擔憂,小心啊,本來是生長大大漠上的母獅子,卻被你養成了一隻小綿羊了……”鐵裏木的話,隨著他的大笑,消失在這晨曦的薄暮裏。他一說笑,一邊將空了的羊奶的碗放到了一邊,然後,拍拍唐方的肩膀,說道:“我們要走了,十天後才能回來,你去收拾一下吧……”
“收拾一下?我收拾什麽?我就想收拾一下,把珠玲花帶去了,省得你不放心。”和這一對小夫妻生活了這麽一段時間,唐方的性格的開朗的一麵,逐漸地顯現出來。他一邊笑,一邊望著珠玲花:“珠玲花,你若不去,我怕鐵裏木會跑到別的女人的帳蓬裏去啊……”
雖然是玩笑的話,可是,被唐方說了出來,仿佛是在陳述事實一般。那樣的近乎是認真的表情,聽得珠玲花不由地一笑:“哪裏有女人呢?母狼的帳蓬還差不多,那還得看他有沒有那個膽。”
“我當然沒有這個膽子……”一側的鐵裏木下在彎下腳去,幫珠玲花將熱氣騰騰的餅,全部都裝到事先準備好的幹糧袋子裏去。然後,他一邊抬起頭來,一邊望著珠玲花,深情地一笑:“要知道,我若是去找了母狼,公狼會來找我算帳,而且,我們家的母老虎,也一定不會放過我——這種得不償失的活兒,可真不能做……”
一番話,引得唐方和珠玲花同時地笑了起來。三個人的笑聲,在這片草原之上,久久地回蕩,久久地回蕩。
唐方轉了轉眸子,望向了西方。那裏,有那個女人的存在,那裏,有他曾經生活過,曾經受過無盡的折磨,還有侮辱的地方。而今,他就要離開了,心裏極其複雜的感覺,一時間排山倒活而來,竟然說不出是悲,還是喜。
要知道,珠玲花和鐵裏木,真的是唐方的福星。
剛剛醒來的那幾天,唐方幾乎吃不下任何的東西——不論是烤得香香的小羊肉,還是新鮮的羊奶,隻要一放到唐方的麵前,他就會用力地嘔吐,然後,直吐得將胃裏的最後的一滴水都吐得幹幹淨淨。
那時,珠玲花徹底不眠地照看著他,不停地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然後,會在唐方醒來的時候,在他餓的時候,為他拿上些吃的,讓他不管怎樣,都要吃下去:“你就是要吐,也得等胃裏有了東西,才能再吐啊,你若再這樣下去,身體是永遠都好不了的……”
那時候,珠玲花總是這樣對他說。
有時,鐵裏木也會在。那些時候,因為發高燒的緣故。唐方經常會在半夜三更醒來,然後,他就會聽到兩夫妻歎息一般的話:“唉,若是他真的不願意好起來,天神真的會罰我們呢……”
“若是能替的話,我寧願病的是我——他曾經受了那麽多的罪,而今還是這個樣子……”
唐方的眼淚,忽然模糊的雙眼——自小就缺少溫暖的他,曾經因為那個女子對於他的關心而銘心刻骨,最終演化成了最深的愛。可是,而今的兩個,這一對素昧平生的小夫妻,卻將他的事情,當成是自己的。
於是,他開始努力地學習吃東西,就仿佛是小小的嬰兒一般,將煮得爛爛的肉湯,一點一點地喝下去,將小片的,小片的羊肉,一點一點地吃下去。
剛剛開始的時候,一邊吃,一邊吐,到了最後,吃的多,吐得少,再到了最後,終於可以和正常人一般地飲食……
可是,珠玲花卻整整地瘦了一圈。
所以,而今的唐方,忽然有了一種想法——沒有了那個女子的存在,在他的世界裏,無論是天涯,還是海角,都是在同一個地方,無論是滄海還是桑田,也都是如出一轍——那麽,有了這樣的關心自己的一對夫妻,或者他可以嚐試著在這裏好好地生活下去。
然後,遺忘一切,也逐漸被一切,遺忘……
“小唐,我們要走了。”鐵裏木的手腳,極是麻利。不過唐方的沉思之間,他已經檢查好了昨晚半夜起開始收拾的東西,然後,重新檢查了馬背上的繩索,開始對唐方招呼道:“好了,我們十天後回來……”
鐵裏木一邊翻身上馬,一邊對著小唐吆喝道:“走了小唐……”
“哎,來了……”正將手裏的某一樣東西交到珠玲花的手裏的唐方,此時一聽到鐵裏木的吆喝,連忙揮手和珠玲花道別,然後,也伶俐地翻身上馬,然後,揚起鞭子,追著鐵裏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