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陽冷著眸子,冷冷地望了一眼丹珠,沒有一絲表情地說道:“那麽,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草原上,還有你的瞎了眼的阿娘,還有你的年幼的弟弟,還有無數的曾經幫助過你的人,難道,你想因為你的魯莽,因為你的一己之私,而將他們的性命,全部都枉送麽?”]

丹珠的眸子裏的狂熱,慢慢地冷了下來。她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可是,極度的悲憤,使她的胸中依舊有火在燒,然後,她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她抿緊了唇,再也不說話了。

看到丹珠的眸子裏光隱隱約約地暗了下去,端木陽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要知道,他何嚐不想端木灼死呢?若是失去了端木灼,端木齊回到京城之中,便會受到錦妃一黨的苛責。再加上端木灼的手下的那個博果爾暗中送給錦妃的訊息,使錦妃明確地知道,端木灼和端木齊之間早已決裂,那麽,到了那時,隻要端木陽略使手段,端木灼的死,就會變成和太子的口角,然後兩相爭奪之下,不慎死於端木齊的手下。

可是,端木陽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卻接到了那個叫丹珠的丫頭想要趕到圍獵的營地去,然後親手殺死端木灼的企圖。於是,端木陽連忙從營地裏趕了過來,這才堪堪地在半路上,將這個魯莽的女子截了下來……

端木陽甚至不敢想像,若是自己不早來一步,不趕在端木灼看到丹珠的麵前將功贖罪那麽,

“丹珠,不是這樣的,仇要報,可是,我們所關心的人,還得好好地活下去……”端木陽轉過身來,望著那遠邊的沉沉的黑夜,歎息著說道:“所以,將端木灼送到端木齊的手上去吧,這樣的話,你的仇可以報了,而且,你想保住的人,也保住了……”

丹珠沒有說話。她的眸子裏的光,就仿佛是明明暗暗的鬼火一般,不停地變幻著,不停地閃爍著,仿佛在做著一個極其艱難的抉擇。

要知道,她想報仇,她想將她所恨的人碎屍萬段。可是,端木陽的話是對的。要想報仇,有時候,並一定要我們持刀上陣,更多的時候,我們可能隻需要將自己的對手,推到另一位最有價值的對手的麵前去,然後,讓他們你死我活,讓他們不死不休。而我們所需要做的,則隻要冷眼旁觀,等待那個結果就是了/——

或許這樣的手段,並不算是光明,或許這樣的做法,並不足以為人道。可是,我們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報仇雪恨,是一場隻要結果,而需要過問過程的角逐,最重要的,不是我們利用了誰的手,最重要的,恰恰是我們的目的,是否達到……

無可否認,端木陽的話是對的。

現在的丹珠,絕對沒有置端木灼於死地的本事,更因為博果爾的驅趕,她被遠遠地拋開了,相信而今的端木灼,早就忘記了曾經有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那麽,沒有辦法接近敵人的時候,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要將我們的敵人,推到他的敵人的麵前去,然後,將一切,都交給老天決定……

這樣想著,丹珠毅然決然地衝端木陽點了點頭,然後,算是同意了他所說的話。

“那麽,去吧……”端木陽衝丹珠揮了揮手,然後,再一次地說道:“你的阿娘還有你的弟弟,都活得很好。你放心,隻要本殿在的一天,他們都能好好地活著,要知道,你除去的,是我們共同的仇人,而做為同盟者,我願意幫你做完你沒有時間來做的事情……”

“謝謝三殿下……”沙啞的喉嚨裏,終於都吐出了這樣的字眼,然後,丹珠彎下腰去,慢慢地後退幾步,這才轉過身去,朝著黑暗的門外走去——

門外,蒼穹無垠,星空無垠,淡痕如碎裂的鑽石一般,零星地鋪滿天宇,給這黑藍色的天幕,點綴了說不出的冷醒之意。夜來的風,從草原的那一邊吹來,將所有的衝動,還有暑氣都全部地吹散。丹珠走在這冰涼的風裏,忽然覺得仿佛走在漫天的風雪裏一般,身上沒有一絲的熱度……

事到如今,她早已沒有回頭的路了。是啊,她的生命,已經仿佛是風中的燭火,不知道哪一天,又或者是哪一夜,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然後,變成這天上的一顆星星,可以守望著自己的阿娘,還有自己的弟弟……

她的姐姐,那個曾經美麗善良的姐姐,是否此時就在天上,正隱秘地注視著自己的第一步呢?那麽,她是否會因為自己而心痛,又是否因為自己而哭泣呢……複仇本來就是一條不歸路,上了船,揚了帆,回頭,已經無岸。

可是,隻要姐姐的仇可以報,隻要阿娘和弟弟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丹珠的命,又算是什麽呢?

丹珠走在風裏,一直地朝著前麵走去,在看到遠處的那一片輝煌的燈火之時,忽然冷然笑了起來——端木灼,我不管你的命是如何的尊貴,可是,我卻知道,是你奪去了我的親人的性命,那麽,我隻能讓你以命換命,然後,用你的血,來祭典我的姐姐……

當陶心然站在帳蓬之外,望著那個由遠及近的身影的時候,心裏隻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失望。

那不是小唐。

陶心然等待小唐,是從唐方離開的那一夜開始的。

自從那晚唐方離開之後,一連幾個晚上,陶心然都開始做噩夢。她夢到那個小唐,和她在青山的盡頭生活,雖然清貧,可是無憂無慮。

她夢到,那個小唐被人囚禁在一處深且黑的山沒裏,老鼠從他的身上爬過,毒蛇從他的腿上遊過。他的手腳卻被重重的鎖鏈銬著,沒有辦法掙脫,也沒有辦法移動。

她夢到,小唐正在清理馬糞——漆黑的馬棚裏,隻有一盞昏暗的馬燈,照亮著這方寸之地。而那個小唐,正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清理著馬糞,蒼蠅在他的頭頂飛舞,蚊子在他的頭頂鳴叫。沉重的鞭子,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頭上,給他的還沒有結疤的舊傷之處,劃過長長的鞭痕。而每一鞭的揮下,小唐的身體便顫抖一下,然後,他又停下手來,開始若無其事地清理著肮髒的馬糞。

陶心然夢到,那個要強的小唐,那個向來倔強的小唐,正在對著一堆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的飯菜,正在吞咽,而他的身邊,有兩個看不清麵目的人,正在對著他狂笑,對著他不停地揮動著鞭子……

陶心然看到,那個被餓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唐,正在用力地撕扯著一隻老鼠,然後,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流到他的臉上的血。無邊的黑暗之中,血的氣息蔓延開來,可是,陶心然看到,唐方的眸子,就仿佛是一塊凝成的鐵塊一般,平板而且古板,沒有一絲的活人的氣息。

……

那樣的夢,是那麽的清晰,清晰得仿佛正在發生,和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正在她的記憶裏,如同電影錄像一般地來來回回地播放,而每一次播放一次,陶心然的心裏,都仿佛在經受一次輪回般的痛楚,和車輪輾壓過的沉重。

陶心然忽然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要知道,當日裏,是小唐對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希望她能和他離開。可是,在那麽一瞬間,她猶豫不決。

她的猶豫,並非是對眼前的一切,有多麽的難以割舍。她的猶豫,隻是不知道要怎樣對端木陽交待,抑或是,不知道要怎樣地對小唐交待。

因為,在陶心然的心裏,即便她忘記了所有,可是,她卻依然記得另外一種東西。那就是她的身份,還有就是小唐的身份。

小唐深夜前來,避過所有的巡邏的卡哨,要帶她走。可是,這一走,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她是端木陽的王妃,這裏,是端木陽的封地。小唐若是帶著她,是否真的能走出這一片遼闊的土地?而她更不能想像的是,若是她們被端木陽發現了,捉了回來,那麽她是否能保得這個曆盡苦難的小唐的安全呢?

說不出為什麽,心裏有一種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意識,那就是,此時的小唐,絕對不能和端木陽為敵。

小唐告訴她,要帶她回到以前的生活裏去。那一刻,沒有人知道陶心然的心裏,有多麽的渴盼——找回自己的以前,知道自己的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那曾經是陶心然的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她卻知道,絕對不是用現在的這個辦法可以做到的。

小唐曾經受過許多罪,而且武功已經失去,那麽,這一切,又是出自誰的手呢?這個答案,陶心然甚至不敢去想,就如她不敢深究那些潛藏在內心的,所有的疑惑一樣——在這個世上,有些真相,是不應該在不恰當的時候碰觸的,因為,一個真相的揭示,帶來的,一定是無數的人的榮辱以及得失。那麽,若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得知了最不恰當的真相,其結果,不但與事無補,還一定會得不償失。

得不償失的事,陶心然現在做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