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就仿佛是一朵花兒,被種在真空之中,隻有水,隻有空氣,可是,任她怎樣,都無法生長得更好,無法將根紮在大地……

那樣的花,雖然空靈,雖然美麗,可是,因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所以,就變得蒼白而且沒有靈魂……

而沒有靈魂的東西,就仿佛是風吹起的漣漪,飄散在秋水裏的浮萍,即便是風景,也是一晃而過的浮華,那樣的美麗,輕浮於世,是終不能長久的。

唐方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再一次醒來的。

渾身上下,已經感覺不到痛楚,所有的意識覺裏,就隻剩下發燙,仿佛火烤一般地難受。耳朵在轟鳴著,仿佛有列車軌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周而複始地響著。

身體仿佛是被人的,又仿佛這身體的控製權,被人強硬地奪奪去了,奄奄一息的唐方靜靜地趴在那一塊大大的石麵上,不時地向前挨著,想讓自己滾燙的身體,將那一塊冰涼的石壁之中的唯一的一抹清涼,都據為己有。可是,身下的石頭,很快就被捂熱了,和身上的溫度相呼應著,不停地灼熱著他的依舊滾燙的身體。

意識裏,是想要再換一塊地方的,可是,指尖動了動,終究無力。原來,他的這個身體,早已完全的不聽指揮,哪怕是想要再移動半分,也已經沒有了一點的力氣。

四周都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那種熟悉的,爛草的味道,腐土的味道,死要黑暗的角落裏的老鼠蟲蟻的味道,還有各種陰暗的,潮濕的,說不出名堂的令人作嘔的腐敗的氣息,從整個空間撲麵而來。幾乎將唐方熏倒。熏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難忍的窒息之中,他的身子終於動了一下,隨著小幅度的手的抬起,他伸手摸索了一下,手裏還在嘩啦啦地響,於是,唐方知道,自己又被扔回了那個平時囚禁自己的、那個仿佛永遠都暗無天日的山洞裏。

這是一個不大的山峰,因為被掏空了的關係。所以,空間也是極大的,那樣的大大的空間,剛好可以用來儲存冬天的牧草。又因為草原上總有季候風吹過,這裏可以用來躲避大風的侵襲。

而到了大雪封山的時候,這裏還可以用來驅逐寒氣。可是,而今四月的天氣,山洞裏陰冷而又潮濕,卻是沒有什麽人願意來到這裏的。於是,先前被關在馬棚裏的唐方,最後被移到了這裏。

輕輕地晃了晃頭,可是,這頭,也好象沒有了一絲的知覺。腦子裏,有什麽在“轟轟”地作響,依稀地帶來說不出的,縹緲的歎息。

唐方微微地動了一下,心裏因了這陰暗空間的清明,竟然開始有些恍惚起來——

真想不到,他的生命這麽快就終結,而且,還是在這樣的一個充滿黑暗的地方——

忽然,黑暗之中,傳來輕微的聲音,仿佛雨落竹葉,仿佛風吹帷幔。唐方卻是動了動唇,然後有些艱難地動了一下身子。

他吃下去的東西,早已被吐了個幹淨——而他的胃,早已因為劇烈的嘔吐,而變得空空蕩蕩,變得沒有一絲的知覺。

微微地閉了閉眸子。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從自己的身邊爬過。他隻是定定地趴著,仿佛連呼吸的力氣都消失了。

那是一隻老鼠。

小小的身子,長長的須,正警覺地拖著長長的尾巴從這個半天都不動一下的人的身邊走過。想要越過他,朝著另一角走去。

黑暗中的老鼠,還有走在陽光下的人,都是擁有著絕對的自由的,任誰都無法剝奪他們的權力。

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靜靜地伏在黑暗之中的唐方,仿佛是睡著了,又仿佛是睡去了,沒有再動過一下。

終於排除了眼前的這個人的威脅,小小的老鼠先是小心翼翼,最後變得肆無忌憚。終於,它在碰觸了唐方的身體,而對方又毫無感覺的時候,他開始變得大搖大擺起來。

長長的尾巴,拖在地麵上,帶著一絲說不出來的輕響小小的老鼠從小唐的身邊越過,慢慢地向外走去。

可是,它的身子,卻被人捉住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裏,那個本來已經昏迷過去的人,忽然在小老鼠越過他的身體時,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隻一下子,就將那個小小的,還在掙紮著的生命握在了手心裏。

肚子,開始“咕咕”地叫了起來,手裏握著那隻不斷地掙紮著的小老鼠,唐方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胃裏早已變得空空如也……

因為有了唐方的獵食,那些小生靈們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於是,來的也少了。不得不說,已經整整三天過去了,這是唐方在這裏捉到的第一隻老鼠。當然了,這也是他的,唯一的食物——

是啊,一直的在這裏,除了被不停的折磨,哪裏有東西吃呢?

而唐方,就是靠著這些個小老鼠來果腹。

當下,不理小老鼠的掙紮,唐方有些艱難地伸過另一聽手出來,然後用力一扯,就將小老鼠的頭扭斷了。

溫熱的血,順著小老鼠的腹腔流下,而唐方則大口大口地喝著,仿佛是幹涸極了的田地,正有稀少的雨水,淋漓而下。

喝幹淨了血,跟著就是肉了。

唐方將小小的老鼠舉在手裏,熟練地剝去了它的身上的薄薄的一層皮,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吞噬——

人到絕境,茹毛飲血。而唐方也是靠著這些老鼠們,來維係自己的脆弱的生命。

一隻老鼠很快就被吞噬下去,唐方仍然意猶未盡。他抹了一下嘴唇,然後朝著四周望了望。

可是,黑暗之中,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靜,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就連老鼠,都不再光顧這裏……

而他,在這個沒有風,沒有希望,也沒有明天的地方,終究會象那隻小老鼠一般地死去,然後,慢慢地變成一堆腐土。

他想,到了那時,才是真正的終結。

黑暗仿佛潮水一般,將這裏每一個角落都全部地浸滿,小唐就靜靜地伏在那塊石頭上,無聲無息。

耳邊,還響著那個女子的細心的叮嚀,可是,轉眼間,兩個人就再一次的各奔東西——她已經將一切都遺忘,可是,他卻在這黑暗裏,隻能忍受……

忍受——

就仿佛是一隻隱忍的,張牙舞爪的獸一般,正隱藏在這黑暗的某一處,隱忍著,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明天,或許明天的明天,他一定能離開這裏,一定能,回到那個女子的身邊去……

草原上的賽裏克,不愧是一場盛會。

這裏,馬長嘶,人如流,車水馬龍。

這裏,穿著各色衣衫的人們,那些年輕的,年老的,甚至是年幼的人們,正眾四麵八方而來,將這個地方擠滿。

人頭鼎鼎,沸沸騰騰,那貧窮的,富貴的人們,在這一年之中,在這裏,將一年裏的所有的勞累都放下,然後,不論階層,不論身份,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是天神賦予他們的、在勞碌了一年之後的,唯一的自由的,快樂的日子。這是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段不以貧富階層作為分隔線的日子。

那些年輕的姑娘們舞起來了,那些年輕的小夥子跳起來了。綠色的草原之上,天當被子地當床,到處都是開懷暢飲,然後醉倒在草地上的人們……

於是,粗豪的歌聲,都唱了起來,此起彼落:將進酒,杯莫停,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鍾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年輕的王妃在珠玲花的帶領之下,來到那些草原女子喜歡的首飾攤上,來到那些載歌載舞的年輕姑娘、小夥子的群中,一樣一樣地觀看,一樣一樣地走過。

因為逢此盛會,端木陽的哥哥們都來了,他們來到這裏之後,端木陽就忙著去招呼他們了,而年輕的王妃,就在珠玲花的帶領之下,來到了這賽裏克的盛會。

要知道,這是一個求愛的季節,所以,若是年輕的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如果是名花有主的姑娘,則會在鬢間別上一朵粉色的珠花,就代表著自己已經有了愛人,那麽,按照規矩,別的男子,是不能再將她拉回自己的帳蓬裏去的。

而已經婚的少婦,則是要將頭發盤起,然後後麵盤了個髻。也是為了說明自己的身份,那麽,即便是這個草原上最胡來的男子,也是不能稍有冒犯的。

可是,年輕的王妃不喜歡那個發型,到了最後,珠玲花說不過她,隻好由著她,將她的頭發鬆鬆地盤了一下,然後,戴了一朵粉色的珠花。那也是代表著她已然名花有主,希望別的人不要來打擾。

年輕的王妃有一張素如蓮花的臉,她的習慣性的一身的淺色衣衫,在這四月的陽光之下,泛著清冷的光輝。而她的眉目之間,溫婉清雅,站在這如鋪的草地之間,仿佛是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芷花一般,整個人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獨特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