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弟弟常雨,依舊是一貫的健談,而這一次,又因為得到了哥哥的首肯,所以還是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隻不過,一向的肆無忌憚的他,這一次,則是小心地避開了一些比較敏感的字眼,所以,這敘述也顯得幹澀起來。

天際,慢慢地黑暗下來,草原的夜,是黑的比較晚一點的,透過帳蓬的窗子望著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天際的落日,正在一分一分地向西方斜去,然後,在即將沉入黑暗的那一瞬間,仿佛是輕輕地跳躍了一下。

於是,天際的,所有的璀璨的光影,全部都消失殆盡了,隻留下一片隱約的光斑,正在逐漸地西斜,然後,慢慢地淡去。

日月交替,轉眼間,又是一天過去了……

當天色完全地黑了下來,當巨大的朱油蠟燭點燃起來的時候,帳蓬的門被打開了。眾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卻發現原來是出去購買物品的徐素和落照回來了。

因為兩人去的時間較長,所以,當兩人回到帳蓬之內的時候,袁烈一行早已吃過了簡單的晚飯,然後,按照安排好的慣例,陸續地準備歇息了。

事實真如落照所言,因為他會說一口很不錯的牧民話,而且語言之間,極具親和力,而且極其的幽默詼諧,所以,隻用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和店家打得火熱。而熱情,是草原上的牧民們特有的物質。所以,當落照說他們是來往淩國和旭國的客商,眼見要北上,所以,想拖店家購買一些必須的用品,還有牧民的衣服。店主也很爽快地答應了,說好了他們的要求之後,客店的老板就答應他們,明日一早,就幫他們辦好這些東西。

眼見著越來越深入這一片大草原,離自己的幫國,也是越來的越遠了,可是,他們的目標,仍然是遙不可及。可是,這前行的路,已經走到了這裏,還有什麽可以退縮的理由呢?

隻是,在帝王身邊長處久等的徐素,也是沒有想到的,這個年輕的帝王,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女子,而不顧一切。

陶心然,徐素也是看過的。可是,在他看來,那個女子固然之不錯,可是,卻也並不是傾國傾城的主兒。而且,當日的陶心然,也是沉默至極的,不論在任何人的麵前,都是甚少說話的。所以,到了此時,徐素也隻不過是記得那個女子永遠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永遠的溫和而且疲憊,永遠的,不驚輕塵……

“令陛下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徐素沒有說什麽,可是,身側的落照,倒是有些遲疑地問了起來——要知道,一路之上,雖然袁烈三緘其口。可是,落照還是知道了袁烈的此行的目的。

所以,他也開始好奇起來。年輕的帝王,擁有五湖四海,天下間的每一寸土地。那麽,還有什麽,不是唾手可得的嗎?

而且,年輕的帝王,也是一個躊躇滿誌的人,給人的感覺,也是決斷而且淩厲,心懷天下。他的神情極是內斂,不論喜怒,都絕對不形於色。在他的眼裏,仿佛隻有山河的疆域,而沒有兒女的情長。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男子,卻為了一個女子,而不惜拋下自己的國度,然後走到另一國的土地上去嗎?

他可知道,這走的這一條,是不歸路,隻要有一步的行差踏錯,那麽,一切,就完了。

“那是陛下的王妃。”仿佛不願意多說關於那個女子的事情,可是,因為問的人是落照,所以,向來沉默是金的徐素也就破例地多說了幾句。

可是,那個人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模糊了,於是,徐素側過頭去,認真地想了想,仿佛在想著怎樣措辭,怎樣形容那個女子,才更加的貼切一點。

想了半晌,他才靜靜地說道:“很溫和的一個人,沒有什麽架子,人也長得漂亮——當然了,並不是傾國傾城的那一種——而那個女子的身上,仿佛有一種氣質,隻要你走近他的身邊,就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心寧神和……”

徐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眉輕輕地蹙著,無所謂懷念,無所謂驚喜。又或者說,雖然隻不過是二十五、六的樣子。可是,就因為長年的惟命是從,長年累月的禁軍生活,早已將他的屬於年青男子的鮮活以及靈動都掩埋起來,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到他的內心深處,又或者是真正的表情裏去。

落照淡淡地瞥了一眼徐素,然後淡淡地轉過了眼神。包括這個男子,包括這裏的所有的人,對於落照來說,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陌路閑人。就因為使命,就因為家族的命令,所以,他不得不離開家裏,然後走到那個帝王的身邊去。可是,隻有落照知道,這隻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路程——要麽是經過草原之行之後,再要麽是前方的某一處,他們還是會分開,然後,各自地走到自己的生活裏麵去……

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仿佛是油和水的距離,油不能融解在水裏,而水,也不能浸入到油裏去,所以,注定了他們必須要對對方有所保留,注定了各自都要回到自己的軌跡裏去。

看到落照的淡淡的一眼,徐素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抹說不出的郝顏出來——要知道,他本來就不是健談的人。平日裏,也甚少注意身邊的人和事——當然了,那些了,那些危及到他的主子的,又或者是對他的職責有些阻礙的,就不在此列。

徐素有些不好意思地撫了撫頭頂,那個高大磊落的男子,又開始沉默起來。

對於那個王妃,他也是相當的陌生的。任怎麽想,也隻是想到了這麽一些。徐素望著落照,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其實,她在的時候。我還在禁衛營,所以,知道的,並不是很多,隻知道她對任何人都是極好的,一視同仁……”

“一視同仁?”落照微微地失神起來。要知道,在這個禮教的社會,有什麽人,真的能將所有的階層都一視同仁呢?貧和富,貴和賤,就仿佛是一條明顯的分割線,將那些共同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的人,生生地分割開來,然後,站在不同的地平線,接受著不同的教育。

那是人類自己劃下的分界線,是因為某些階層出身的人,永遠都無法逾越的距離……

落照忽然之間微微地歎了口氣。

要知道,貧富之分,貴賤之分,長幼之分,正庶之分,那樣的分界線,是那樣的明顯,就仿佛是人和人之間的攀籬,無處不在。即便是自己,雖然身在落家,可是,就因為自己是那個不受寵的九夫人所生。所以,自從出生之後,她甚至從來都沒有享受過應有的父愛。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庶出。

庶出,就是擁有著主子的血脈,可是卻因為母親的地位,在那些大家族裏,劃下的分界線。庶出,隻能在嫡出的陰影之下,享受著少得可憐的母愛,又或者是待遇,自生自滅。

所以,在落家,是沒有人將自己當成主子的。

而若不是落家內變頻出,兩兄皆戰死,三個姐姐皆嫁去外地,怕是到了今日,世人還是沒有人知道他叫落照。印象裏,他也隻能還是那個在角落之中,默默無聞,自生片滅的苦命的孩子吧……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落照望著天邊逐漸暗淡下去的夕陽的流光,忽然之間冷冷地說了句:“你們男人,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放在手裏的時候,沒有人去珍惜,非得等到不見了,才會想到要去尋找……”

你們男人?

徐素微微地斜視了過去——

那眸光,雖然並未帶什麽意味,可是,卻令那個自知道失言的落照的臉,驀地飛紅起來。然而,失態不過是片刻之間,轉眼間就回過神來的落照望著徐素,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一下子挺直了小小的胸膛,然後,望著徐素的頗為詫異的眸光,冷冷地說了句:“看什麽看?我隻有十四歲,所以,隻能算是半個男人……所以,當然是你們男人啊……難不成,要將我自己算在裏頭?”

徐素忽然變得瞠目結舌起來。

他望著落照的轉而加快的腳步,忽然間搖了搖頭——他有說過什麽嗎?好象從頭至尾,他都一個字都沒有說啊,而這一問一答,一鄙夷一冷淡,都是落照息自己的表情啊……

若說他真有什麽動作的話,那麽,就是看了落照一眼——可是,若是落照沒看他,又怎麽知道他在看落照呢?所謂的麵麵相覷,就是你看我,我看你,所以,大家才能看得清楚……

忽然之間,感覺到了這個少年的不可理喻,徐素快走兩步,然後追上落照的人,想要說什麽,可是,終是無話可說——

唉,人常說做得多,錯得多,說得多,錯得多。可是,徐素這不做也不說的,好象也錯了呢……

所謂錯對沒有分別,是非曲直,也都隻在於人的理解……